回家的路,既熟悉又陌生。這些年來,吳眠從來沒有跟家人聯系過,也不敢聯系。
爸媽一定對她失望透頂吧?不知道會不會借錢給芽兒治病呢?她望著家里半掩著的大門。
唉!還是再想想其他辦法吧!
「眠眠,你知道嗎?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做一輩子的。」
「眠眠,就算只有我一個,你也還是這麼樂觀,我要向你學習。」
「眠眠,你好像遇到什麼困難都不願放棄啊!不像我,太軟弱了。」
芽兒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吳眠甩甩一頭短發,像要摒開一些什麼,走上前去,「叩叩」敲了兩下。
「誰啊?」她母親探出了半個頭,「哎呀!咱家眠兒回來了!老吳!老吳!」
「媽!」吳眠喊了一聲。望著趕快從屋里跑出來的父親,又喊了一聲,「爸!」眼淚也就下來了。
「哎!」她爸媽一齊應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進屋吧!」
「爸!媽!」她走進院子,轉身沖著關門的父母跪下了,「原諒女兒!女兒有事求你們!」
「傻孩子!我們是爸媽呀,什麼事兒你不能進屋說?」倆人忙扶起她。
「我……我有個好,她就快要死了……她是個孤兒,沒錢治病……。」吳眠斷斷續續地抽噎著說完。
「好好好,是爸媽對不起你,不該逼你逼得太緊了。先起來把事情說清楚。」她爸爸忙不迭地說。女兒長這麼大,可是頭一回流著淚,跪著求他們呢!這怎麼不會讓他們感到訝異?
「是啊!快進屋吧!」她媽也勸著。
于是吳眠繼續流著淚,把那來龍去脈給她爸媽說了一遍。只不過隱瞞了芽兒和一個有婦之夫交往,並且自殺的事隱去沒說,只說是掉進湖里的。末了,還吸吸鼻子,夸張地重復著芽兒的好處來。
「原來是這樣,那姑娘也真命苦。」她媽感嘆地說。
「是啊!既然她對我們女兒有恩,那我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沒人管。」她爸也拍了板。
「謝謝爸!」她擁抱了一下她爸她媽,「謝謝媽!」
「眠兒她媽,把折子給我,我這就把賬轉到眠兒卡上去。」她媽應了聲,進臥室那出了幾本折子。
「哇!老爸老媽,你們真有錢啊,這麼多存折?」吳眠開心的看著手里的折子,農行的、工行的、建設的都有。
「當然要分開來存咯,這樣安全嘛!」她爸笑著說,「走吧!」
爸媽的寬容大度讓吳眠打心眼里高興,這下醫藥費是不愁了,芽兒肯定就會好起來。
她爸甚至還說要把芽兒接回來安徽住院,這樣他們也能就近照顧她們呢!吳眠答應了,說芽兒還沒醒,等她轉出重癥病房,就讓她回來休養。
「吳!麻煩你到醫院來一趟,許春芽醒過來了。」她到杭州的第三天早上,張醫生就給她打了。
床上的芽兒依然一動不動的躺著,但是嘴里的白色塑料管子撤掉了,臉上也恢復了白皙,浮腫已經消退了很多,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又美麗。
「芽兒!」吳眠輕聲喊著。
芽兒使勁張著嘴,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來,她著急了,臉漲得通紅,手腳拼命抖動,還是沒有用。
「芽兒!你想說什麼,是嗎?」。吳眠驚慌地看著芽兒,一邊按著床頭的呼叫鈴,一邊大聲喊,「醫生!醫生快來呀!」
「什麼事?」張醫生馬上就到了。
「張醫生!芽兒她說不出話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啊?」吳眠急忙說。
「別著急!」張醫生馬上取出听診器,四處听了听,又拿出一支小電筒來看了看芽兒的眼楮和嘴巴,再抬了抬芽兒的手腳,「沒什麼關系!許春芽你好好休息,才剛醒過來有點兒不適應,過幾天就會好的。」
「芽兒,沒事的,張醫生幫了我們很多。」吳眠勸著芽兒,芽兒安靜了下來,看著吳眠。
「好了,吳,今天就到這里了,明天再來吧!」說著就要拉吳眠出去。
「芽兒,我明天還來!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就能天天陪著你了。」吳眠安撫地對一臉不舍的芽兒說。
「張醫生,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吳眠跟著張醫生到了醫生辦公室。
「哦,許春芽這樣的情況,醫學上稱為‘失語癥’,很可能跟她的腦部受創,還有氣管插管時聲帶受到了一些損傷引起的,因為氣管插管是有創措施,但當時為了挽救病人性命,我們只好未在告知家屬同意的情況下就做了。」
「那,能好起來嗎?」。吳眠擔憂地問道。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子突然成了「啞巴」,誰能接受得了。
「這個暫時不能下定論,也許會,也有可能不會,這要先治好她的原發疾病才行。」
「那,張醫生!拜托你一定要治好她呀!不能了她該怎麼活下去!她很喜歡唱歌的……。」
「放心吧,吳!我們一定會用心治好她的。」
可是,直到芽兒轉出重癥病房,她還是不能。張醫生嘆著氣對吳眠說,芽兒一是因為某些刺激才會「失語」,這得靠她自己改變了。
吳眠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打了個給吳子燮,結果里傳來的是︰對唔住!您所撥打號碼系空號!
混蛋王八蛋!別讓我踫到你,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火大地把摔出老遠,半晌卻還是撿了起來,這是芽兒在她二十歲生日那天送給她的,怎麼舍得!
這些臭男人有什麼好!還是好!我吳眠發誓今生不沾愛情的邊兒!臭男人,你們滾得遠遠的去吧!
一進病房門,就看見那抹嬌小的身影坐在窗戶旁朝外面看著,一動也不動。
「芽兒!你快看看,我買了你最愛的——隻果!當當當當當!」吳眠拿著個紅隻果,夸張地在芽兒面前晃啊晃的。
可是芽兒這次卻沒有反應,還是定定地看著窗外,眼楮都沒眨一下。
奇怪了,以往她做這個動作,芽兒都會笑笑的,就算是勉強,還是會動動嘴角,這次看來是受傷太深了。吳眠無奈地坐在一旁的病床上。
「芽兒,今天天氣真好,我推你出去走走,好不好?」吳眠一邊給芽兒的腿做按摩,一邊問。
因為芽兒在床上躺久了,那腿就有些強直,而且她的身子還太弱,不能自己下床走路,吳眠怕她悶,就在醫院買了個輪椅給她坐著,可以隨處逛逛。
芽兒還是沒反應,就像一個雪白的雕塑一樣,靜靜地呆著。
「我爸媽天天打來追問,說我們什麼時候回去,他們很想見見你。」
「我們家挺好的,你不是喜歡听戲嗎?嘿!那去我家就對了!我們村子里那戲台天天有人在唱!」
「我呀,就天天陪著你!要不,我也給你唱上一段?」
真佩服吳眠,對著一個啞巴也能說得這麼開心。
「我都打算好了,我等你好了,咱們還一起去找工作。你可是我命中的貴人吶!跟著你準不會錯的!」
「唉!芽兒,你知道嗎?你走了以後啊,那個教我學琴的老師終于受不了我了,把我踢出了教室,你說那人黑心吧?他還直接告訴了我原因,‘因為人許春芽來求我,我才教你,可你看你自己的樣子,學了一年多了,只學會了拉一首歌,音還不全準!’。」
「我好好地把那臭男人罵了一通!真解氣!你走了之後啊,我學會罵人了。我知道你不希望這樣,但是沒辦法,以前有你勸我,現在沒了。」
「哦,我那破琴還在呢,賣不出去,帶回家了,等到了我家,就拉給你听哈!就是你愛听的那首‘情,憑誰來定錯對……’。」她說著還輕聲哼了起來。
「喂!你好歹也說句話吧?我這里說得唾沫橫飛、口干舌燥的,你怎麼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啊?」吳眠終于失去了耐心。
「唉,算了。」她最終失望地嘆口氣。
「那你至少吃點東西吧?你看,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麻婆豆腐,我特意問到了這兒最有名的餐廳,听說他們那兒最拿手的招牌菜,就是這道。」
「你不是想減肥吧?芽兒。你看看你那柴火棍似的身材,再看看我身上的贅肉,你別打擊人哦!」
吳眠是一個身高1.65,體重60公斤的女孩,這在追求骨感的今天來說,確實較為豐滿了些。
「芽兒!你該不會連話都听不見吧?」難道既「失語」,又「失听」?吳眠害怕了。
「沒有,我很好。」
芽兒遞給她一個小本子,上面寫著這句話。
「哦!那你剛才怎麼不說啊,嚇死我了!」吳眠松了口氣。
「你說得太多,我一時間不知道先回答什麼。」
「呵呵!sorry啊!那明天回我家怎麼樣?」吳眠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不好。眠眠,我們還剩多少錢?」
「錢的事你就別管了,還有。」吳眠以為她心疼錢,擔心自己為了錢而做了什麼。
「不是。眠眠,我想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啊?你說!我們去。」吳眠滿口答應。
「河北遵化。」
「去那兒干嘛?」吳眠納悶了,芽兒在那邊沒親戚呀?
「見一個人。」
「見誰啊?怎麼沒听你提起過呢?」吳眠來了興趣。
「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們坐了飛機,從北京轉到了遵化。芽兒堅持要這麼做,吳眠覺得太費事了,不明白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芽兒,這是什麼地方?好像是陵園什麼的,你到底要見誰啊?」吳眠的疑惑更深了。
「河北遵化,是清東陵的所在地,那山叫黃花山,南麓有一排清朝王爺的陵寢,最西邊的那一座……就是我要見的人。」
「你瘋了吧芽兒?你跑到這兒來上墳?」吳眠生氣地說。
但看著芽兒倔強的眼神,還是把她推到了最西邊的那座墓前。
「嘿!你還別說,整個陵園,還是這座墓最氣派,你看,這還雕著五爪石龍呢!只可惜被盜了。」吳眠嘖嘖稱奇。當她看向芽兒時,卻傻眼了。
芽兒居然從輪椅上滑落下了地,匍匐著爬到了那塊功德碑前,抱著石碑大張著仍然不能發出半點聲響的嘴巴,好像喊著誰的名字,眼淚大顆大顆地成串掉落。
「芽兒!你怎麼了?」吳眠慌忙把芽兒拉了起來,「你該不會想往石柱上撞吧?」
芽兒依然說不出話來,她著急地胡亂揮舞著手腳,不斷指指那個碑,又指指她自己,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告訴吳眠。
「唉,算了,這只是名勝古跡罷了,說白了就是些歷史,就算有人在,也是死人。我們回家吧!」可是吳眠不明白她到底要說什麼,抱著芽兒重新坐上輪椅,推著她往回走。
芽兒可不願意了,她掙扎著還要下來,但是被吳眠死死按著,干脆倒拖著那椅子往出口走去。
「胤!不……!」芽兒突然發出一聲絕望的悲嘯。
「你會了!太好了芽兒!」吳眠被驚嚇之後,開心得把芽兒抱了起來。
「眠眠,放下我。」芽兒的聲音听起來一點都不開心。
「哦!芽兒……。」吳眠愣愣地看著芽兒一步一步地邁著堅定的步子朝那坐陵墓走去。
雖然她跌跌撞撞的,好幾次都快要摔倒的樣子,但她還是慢慢地走到了那塊碑前。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胤,你等我!」
胤?是誰啊?回去?回去哪啊?還讓那個人等著?這芽兒是不是病壞了?燒糊涂了?
「芽兒!你說什麼呢?你說胡話了!」吳眠模了模芽兒的額頭。
「眠眠,我有個很長的故事要說給你听。」芽兒很認真地看著吳眠。
「講故事?哈哈,我最喜歡你給我講故事了,多長我都喜歡听。但是我們得先回家,慢慢听你講。」吳眠受不了芽兒那認真的表情,打著哈哈。
「眠眠,我……。」芽兒不想離開,她正要開口拒絕。
「不管什麼,你都要跟我回家!這地方以後也可以再來,但我爸媽幫你治病,你總不能不去道聲謝吧!」吳眠忙開口截住芽兒的話。深知芽兒脾氣的她,知道什麼是芽兒最不可能拒絕的事。
「那好吧!我跟你回家給你爸媽道謝。不過我會馬上就走,我不能離開這里,這里是我最接近他的地方了。」芽兒點頭答應了。
「好,到時再說!我不喜歡這兒。」吳眠巴不得飛離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