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要上妝了,吳眠還在後台走來走去,滿頭大汗,雙手交握,手心里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子。
衛鴻覺察出吳眠的擔憂,給了一個鼓勵的眼神。將右手搭在她的左肩,輕聲道︰「眠兒,且放心罷!我同你一齊上台。方才听聞羅老爺說,閑雜人等俱已摒退,為的就是怕你慚忸。」
吳眠听了這話,如同吃下定心丸,乖乖地任其給自己化妝。衛鴻仔仔細細,一筆一劃都小心翼翼,如同擦拭撫摩其珍藏的心愛之物。
「眠兒,瞧!」衛鴻驕傲地偏開身子,讓吳眠自己對著菱花鏡。
吳眠的扮相極其姣美,一張俏臉在衛鴻的裝扮之下,更加如花似玉。吳眠定定看著鏡子半晌,這才悲哀地意識到,這其實不是自己,而是鄭澐漪。
衛鴻沒覺察出吳眠的異樣,興致勃勃地找出自己的那身演王十朋中狀元那出戲的蟒袍,給吳眠套上。
戲服穿在吳眠身上,顯得寬大許多。吳眠望著四下找縫針來給她縫緊細處的衛鴻,晃悠著空蕩蕩的袖子,笑出聲來。一掃剛才的陰郁之色。
衛鴻听見吳眠笑,也忍不住笑了。兩個人笑作一團,直到衛阻止他們,「該上場了!」才勉強止住聲音,但臉上的笑意並未消減半分。
到得台前,吳眠才,台下只有羅燁一人,端坐在那兒,靜等她的出場。先前的緊張一下子煙消雲散。
吳眠再一次讓康熙驚艷了。薄施脂粉的她,姿容秀麗,千嬌百媚,直教整個園林都為之黯然失色。即便是那早春的桃李芬芳,不及其一;那初夏之荷芰,不如三分;那暮秋之菊桂,難以比擬;冬末之梅蘭,參差可似。
其聲清脆,如黃鶯才出谷,似ru燕初試啼。入耳受用至極。歌詞通俗易懂,曲調簡單易記。但覺素雅不俗。
一曲既終,余音繞梁,久不散去。在場之人莫不拊掌歡呼,連聲贊美。吳眠依稀仿佛見到,芽兒就坐在台下不遠處,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她沖著芽兒驕傲一笑,芽兒,今天,我的扮相不差于你。
「衛!衛!茅房在哪兒?」吳眠的神經松懈下來,覺得便意難忍。
衛隨手往南邊一指,「該是那邊罷,尋不著再問丫鬟。」
本來想叫她陪自己一塊兒去,但見她全神貫注收拾自己的戲服,只好無奈地模索著朝那個方向走去。
奇怪,繞了好幾個彎子,怎麼還是回到了這個湖心亭啊!天哪!我迷路了!吳眠捂著肚子在亭間的廊凳上坐下,哀哀嘆了一口長氣。
這麼多的曲曲折折的回廊,真像迷宮似的。怎麼都不見一個侍衛或是婢女啊?電視里那些豪宅大院,不都是一隊一隊地到處巡邏嗎?忍不住抱怨起來。
實在是憋不住了,只好尋了個假山後,趕緊的解決了內急。回到那個亭子里,絞盡腦汁想該怎麼。
這邊,羅燁已經給過賞銀,吩咐人將衛鴻他們送。竟無一人吳眠此刻不在。等到衛鴻驚覺,眾人已經到家了,各自歇下。他不放心,披上外衣就直奔拙政園而去。
「春庭月午,搖蕩香醪光欲舞。步轉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有個人打著燈籠走進亭子。
吳眠听了,使勁嗅了嗅,嗯,空氣中還真隱隱約約有些恬淡的香味兒,「是臘梅花!」
「漪漪,你可曾到過北方?那里有最美的梅花。」
「到過。可惜,沒見著梅花。」
「你隨我歸家,便能飽你眼福。漪漪,我期望,你可隨我而去。」
「羅老爺盛情相邀,漪漪理應答應,可我仍有要事未辦,暫未能遠行,還望見諒!」
「漪漪,你……可會記得我?」康熙的問話里,含著無限的不舍離情。
「自然不會忘記!羅老爺對漪漪和兄長俱有大恩,早已銘刻于心。」
吳眠像想起什麼似的,「哦!羅老爺,那件狐裘,你還是收吧!我們窮苦人家,是不敢如此奢侈的。」
康熙輕嘆一聲,「漪漪,你……不能喚一聲‘燁’麼?未免太不近人情。」
「呃……燁。那件狐裘……!」
「你留著!」康熙還沒等她說完,便疾言厲色起來,斷然拒絕。
「啊?」吳眠沒見過他威嚴的一面,一時愣住了,「那……謝謝!」
「走罷,我送你。」
「哦!」吳眠搞不清楚他怎麼忽冷忽熱的,忙追上他的步子。
倆人走出大門口不遠,衛鴻已經一路尋來了。見到他們,將吳眠拉至身後,以一種保護性的姿態圍著她。
他微微施一禮,說︰「承蒙羅老爺照顧,小妹我自會帶回,不勞您老費心了。」
康熙沒說話,只是眼楮不眨,盯著他身後的吳眠。僵持半晌,才深嘆一口氣,轉身走了。
衛鴻的臉色不是很好,一路上都沉默不語。吳眠覺得該解釋一下,但看著他臭臭的臉,不敢再說了。
康熙一回府,高士奇和齊國臣慌忙迎上來。剛才康熙授意他們不要跟著,著實讓兩個人提心吊膽了好一陣子。
「高愛卿,齊愛卿。朕一朵奇葩了啊!是朕見過的最冰清玉潔的寒梅。無怪乎先人說︰‘糞蟲至穢,變為蟬兒飲露于秋風;腐草無光,化為螢而耀采于夏日。因知潔常自污出,明每從晦生也。’ヾ真乃聖人之語。」
倆人偷眼相瞧,不知道康熙到底什麼意思,不敢輕易接話。直到康熙問道︰「爾等以為如何?」
「皇上所言極是。是一‘出淤泥而不染’之奇女子。」高士奇反應得快,馬上見風使舵。
「唉!只可惜她不願隨朕北上。」康熙又嘆起氣來。
「齊愛卿!朕命你好生照顧戲班,尤其是以鄭姑娘為重!一有風吹草動,即刻密折上報!但不可泄露身份,不可大肆張揚。切記!切記!」康熙一口氣說完。
齊國臣連忙跪下,「臣,謹遵諭旨!定全力照辦,請皇上安心!」
「嗯,朕有些乏了,你們下去吧!」
「皇上安歇罷!臣等告退!」倆人拂袖跪安。
腳步聲漸漸遠去,人聲也漸漸遠去,「高大人,您說,這皇上是甚意思啊?」「我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蟲,我怎會知曉?」「既是喜歡,為何不直接帶回宮里啊?」「真是榆木腦袋!這皇宮是閑雜人等能進去的麼?」
甚麼意思?康熙苦笑一聲。待朕巡視完江南後,再做定奪罷!回宮之後,尋思一個萬全之法。
羅燁再一次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就像上次在南京一樣。吳眠和衛鴻本來想請他吃頓飯的,但是齊老爺說他已經走了。
不過也好,省得見到那個人,總覺得怪怪的。而且每次見他,衛鴻的臉色就不好,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不是恩人嗎?衛鴻一向不是這樣的呀!
現在沒什麼事,一切都平靜下來了,戲班也在韜光養晦,養精蓄銳,衛鴻為此推掉一切的邀請,暗地整頓起來。
時間流水一般滑過,眨眼之間,一年將近,春花秋月,烏飛兔走。吳眠想,是時候去找那個道士了。鄭老爺雖說沒救到,但好歹自己盡力了,說不定去求他網開一面,他一時心軟,還真的就把自己弄了呢!
說做就做,吳眠這次的辭行顯然容易多了,因為大家都一致認定她過不了幾天又會回來,沒人拖住她了。她踏上了向北的漫漫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