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起身負手而立。
右梧平復了心緒,不再繼續以身相許什麼的話題,轉而拋出一堆頗為實際的問題,什麼半夏你多大了,半夏你出生在哪里……瑣碎繁亂,大有把半夏的家底一舉模清,順帶通過半夏了解所有妖獸的架勢。
半夏始終帶著似有若無的笑,語氣平緩地一一回答了右梧的問題,倒是不厭其煩,只不過答案的真偽,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不覺,夜色已濃,月輝透著窗子灑在地上,清涼的夜風穿堂而過。
長出一口氣,右梧已經是說得口干舌燥了,暫時能想到的問題,都問了個遍。
半夏見右梧不再開口,柔聲道︰「想問的都問完了?」
右梧答︰「暫時就這些了……」
半夏湊近右梧,「小乞丐,你我也算有點緣分,這幾日謝謝你的照顧,不過緣起緣滅終有定數,我不能一直留在你身邊,既然終須一別……」半夏幾乎是貼著右梧的耳朵,「不如就此別過,後會無期了吧……」
在右梧面頰點下一記輕吻,半夏起身,似乎真的打算就此離開。
右梧稍稍一愣,從床上跳下,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毒仍未盡解,踉蹌伸手扯住半夏的衣袖,「等等!啊——」突然又松了手,一時情急,居然用了受傷的手臂。此刻只覺得剛好些的傷口又撕裂開來。
鑽心疼痛,右梧額角滲出冷汗,皺著眉,托住受傷的手臂深吸了幾口氣。
半夏轉過身,眉梢掛笑,「這就是人類常說的,好了傷疤忘了疼麼?」
右梧擠出一絲笑道︰「別說,你這俗語用得……還挺是個地方……」
半夏做出思考狀,「不對,你這該叫傷疤未好就忘了疼才是。」
右梧看看半夏,放聲大笑。心想這美人半夏雖然沒有團子半夏來得乖巧可愛,卻另有一番趣味。能留他在身邊悶時斗斗嘴也好,自己住了這兩年,有時候的確無聊得難受。
「這麼開心?」半夏說著走回右梧身邊,扶他到床上坐了,自己則立在床側。
右梧收斂笑容,「你也說是終須一別,又何必急于一時?以你千年壽命,人類幾十年的光陰在你看來不過彈指一揮。對你來說只是稍作停留的時間,對我而言就是漫長余生……雖然是終須一別,現在離開和等我百年後再離開,對你來說有多大區別呢?」
右梧望著半夏,心道︰既然以身相許什麼的說辭留不住你,不如來個煽情段子,小香爐你好眼力能識破我裝瞎子,不知道我現在的演技能不能入得了你眼呢?心中暗笑。
右梧擺出極其認真的神色,繼續道︰「半夏,留下來與我做個伴吧。」
半夏看看右梧,不答話。
右梧見半夏不答話,本以為自己失敗了,正沮喪時卻看到半夏走到窗邊,拿油燈點了,心情頓時放松了些。至少,這家伙不會馬上離開,能拖一天是一天,說不定拖著拖著就真拖到自己百年了呢。
剛剛的話說得有些嚴肅了,右梧覺得此刻安靜著十分尷尬,便開口打破沉默,「半夏,咳,以後你這副樣子的時候我都叫你半夏好了,其實這麼看,即使你幻了人形,半夏這名字也還算清雅,蠻適合你,我真是有先見之明。」邊說邊連連點頭。
右梧心道,以後你這副樣子都叫你半夏,听到了沒?不答話可就算默認了哈。
半夏瞟了一眼仍舊堆在牆角的半夏塊根。半夏,亦毒亦藥,倒也真算個有趣的名字。
半夏走到床邊,從矮桌上端起粗瓷碗,捧在手里打量著里面的白粥,輕道︰「這粥……還是倒了得好。」說著就抬腳要走。
「等等!」右梧果斷地叫住半夏。半夏轉過身來,淡然看著右梧。
右梧道︰「咳,粥?這碗里是你煮的粥?你還會做飯?」
半夏道︰「這粥已經冷了,我先去把它倒掉。」
右梧抓住半夏的衣袖,「大熱的天,冷了才好,」換上戲謔語氣,「小的正饑腸轆轆,您就賞了小的這口吃的吧。」
倒還真是個乞丐樣,半夏把碗遞給右梧,右梧用未受傷的手接過碗放到了受傷的手里,接著輕握住半夏手腕,「你別總站著,坐我身邊來吧。」
半夏坐在右梧邊上,若有所思。
右梧一邊吃著粥,一邊仔細打量半夏的樣貌,這會兒借著油燈的火光,雖說看不清十分,也好歹能看清八分。
右梧餓了好久,幾口下去,粥碗已經見底。他把空碗先放在一邊,抬手就模上了半夏面頰的皮膚,直像是研究一件玉器,目不轉楮地仔細審視。心想不能白白被吃豆腐,只要有機會就該吃。
半夏側頭看右梧,「盯著這麼半天,可研究出什麼來了?」
右梧唏噓道︰「嘖嘖,真是一點瑕疵都沒有哎……你這樣的,如果到了夜雨閣,三娘怕是做夢都能笑醒了。」
「你看我,」右梧說著掀開散在額上的發絲,指著眉稍邊上的一處說,「我這里就有一處疤痕……啊對,還有這里。」說著就掀開上衣,指著月復部的一塊朱砂胎記。
半夏只隨意看了看右梧指的兩處,似乎興趣索然。
「這身子是幻化來的,自然沒有傷痕。不過說起胎記……倒是有那麼一處,你要不要看?」說著抬手比了個要解開衣襟的動作。
右梧站起身,拿起邊上的粗瓷碗和油燈,「咳,粥,廚房還有吧,我再去盛一碗,你這粥煮得很不錯,和我胃口。」
雖然化了人形,但這妖果然和人不一樣,右梧邊往廚房走邊想著半夏方才說話時的眼神,心道就是芷生那樣風情萬種的人,也沒有如此清澈且魅惑的眼神,讓人看一眼就幾乎無法移開視線。
走進廚房,看著一片狼藉的灶台,右梧想起半夢半醒時听到的響聲,再看看鍋里的白粥,心道也算是難為他了,那家伙不吃人類的食物,又怎麼可能會做飯呢?
右梧是真的餓壞了,從架子上翻出一壇子腌蘿卜,就著又吃了滿滿三碗白粥,才滿足地放下碗筷,揉揉肚子長出一口氣。
視線落在了儲物架底部一個結了蜘蛛網的角落了,右梧咂咂嘴,感覺到自己肚里的酒蟲正拼命抓撓著,直叫一個難受。這是多少天沒沾過酒了?
這可是最後一壇,喝完就再難找這麼好的荷清酒了,右梧內心糾結。這酒還是他一年前順手牽羊回來的,既然是順手,就不知道出處,再想找,怕是就要踏破鐵鞋了。
托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還是俯身掃去蛛網,將沉甸甸的醬黑色酒壇子抱了出來。心道這兩天不是被綁架就是被狼咬,盡遇到麻煩,就開了好酒,也算慰勞自己吧。
右梧這會兒知道注意受傷的手臂,只小心托著油燈,往懷里揣了兩只斗笠碗,用沒受傷的手臂攬抱著酒壇,就出了廚房。
將油燈放到床前矮木桌上,兩只斗笠碗也擺在桌上,酒壇則就近擱在了地上。右梧沖半夏笑道︰「陪我喝兩杯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