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慵懶一笑,隨手拿起一只斗笠碗,站起身來。
「說到酒,我倒是嘗試過一些,也頗有興趣,只不知道你這壇子里的酒,夠不夠香醇。」
右梧笑道︰「嘖嘖,這就是你不識貨了,這酒名叫荷清,每年采摘初夏新荷釀成,甘美香醇得很,本就是酒中上品。而我這一壇子,又可以算得上是荷清中的極品,喝了它,包你幾天之內再喝其它酒都會覺得索然無味。」
半夏把玩著酒盞,「用初夏新荷釀酒麼?有趣。」
右梧道︰「這酒的妙處一言難盡,你要嘗了才能真正體會,」看了一眼半敞的窗子,「這屋里挺悶的,不如我們去院子里喝個痛快?」
半夏答道︰「去哪里都行。」
右梧聞言便拎了酒壇,拿起桌上剩的那只斗笠碗,順便吹熄油燈。
邁出房門,就感覺到清風拂面,帶著草木馨香。
右梧剛走出兩步,樹上就閃下個黑影,快速移動到右梧腳邊。
「喵嗚喵嗚……」狸花貓搖晃著尾巴,整個身子年糕一樣軟貼著右梧的腿,正著蹭一圈,掉個頭再反蹭一圈,沒完沒了。
半夏俯身拎著狸花的頸後軟皮將它提起,沖右梧道︰「這只小貓倒有意思,似乎十分粘你。」
狸花貓蜷著身子,沒做過多掙扎,只拿它金綠色的眼楮死死盯住半夏,尾巴上的毛根根立起。
右梧笑道︰「這小子名叫魚丸,跟了我也快……兩年了吧,同你一樣,是從路邊撿的。」說著在狸花下巴上撓了幾下,「它跟人很親,也算只有靈性的貓……說起來你們以後應該好好相處才對。」
半夏笑著又看了狸花一眼,才撒手把它放了。那狸花輕盈地四腳著地,耳朵動了動,看看右梧,再看看半夏,略停了一會兒便徑自鑽進草叢,沒了蹤影。
右梧看著半夏,「雖然魚丸平時總到處去野,有它在這好歹也算個伴兒……」說著指了指合歡樹下,「那邊有幾個石凳,就去那坐著好了。」
半夏順著右梧的指向看,只見樹蔭下的茂密草叢中,四個只露出頂部的圓面石凳。視線從石凳移到一旁的合歡樹上,順著樹干向上看,便能看到停在枝頭的青灰正注視著自己。半夏的視線在青灰身上停了停,便跟在右梧後面走到了樹蔭下,坐在石凳上。
月色蟲鳴晚風,美酒美人作陪,右梧覺得十分愜意,在這所破房子里跟其他人一起喝酒,還是打住進來之後的頭一次。
一個人住雖然自由自在,卻也偶爾感到寂寥,喝酒解悶,卻時常越喝越悶。路是自己選的,怪不得別人。即使自己住著冷清了些,也好過留在木風身邊,雖然時刻受他照顧保護,心里卻總覺得虧欠失落。
活動活動手指,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右梧卯足架勢,開了酒壇。頓時酒香四溢。
右梧深吸了一口酒香,語氣夸張,「好酒啊,有這樣的好酒相伴,就是醉死了也值呀。」
先把自己手中的斗笠碗滿了,遞給半夏,又接過半夏手中的斗笠碗斟滿。
湊近細聞著酒香,唏噓道︰「這是最後一壇了,這麼好的酒,以後只能懷念,你說可不可惜?」說著看向半夏。
半夏依舊神色清淡似笑非笑,抬起墨色斗笠碗,就著月光欣賞其中的淺紅酒漿。香氣清冽,色澤妖嬈,難怪小乞丐對這酒贊不絕口。
輕啄一口,半夏便覺得口齒間溢滿甘醇。清涼液體滑入喉中時愈發散出幽幽蓮香,清雅氣息縈繞在鼻息之間,久不散去。
半夏將酒盞托在手心,仰頭看微缺一角的月亮,說道︰「這酒確實有趣。」
右梧把視線從半夏略顯清瘦的身影上收回,輕含了一口酒在口中,細細品味之後才把酒漿咽下,接著回味無窮似的眯起眼楮咂咂嘴,一臉滿足。
晚風吹拂著右梧額上的散亂發絲舞動,他看向半夏同樣輕舞著的銀色發絲,笑道︰「我,你很喜歡用‘有趣’這個詞。」
半夏抬起酒盞再飲一口,眉梢一挑,「看不出,小乞丐倒是個細心的人。」
「嘖嘖,我身上的好處多著呢,不過你不了解罷了。比如我絕對會是個盡職盡責的主人……所以小香爐,哦不,半夏你就留下來跟著我吧?」右梧時刻惦記著把寶貝香爐留在身邊。
半夏把玩著手中酒盞,輕笑一聲,「我倒是好奇,你為何執著于留我在身邊?難不成真當我是個燻香的物件?」
听著半夏的話語,右梧恍然覺得,坐在眼前的家伙是個跟自己一樣的人,而不是什麼白團子小妖獸,感覺有些錯亂。原本,這副人身和妖獸的樣子就相差太多,加上說話語氣神態也截然不同,右梧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開始將這只妖獸當人一樣對待。
「咳,一個人住久了總還是無聊嘛,難得從路邊撿了你回來,又從地狼嘴里救了你一回,花了這些個功夫,總不希望你就這麼走了也是人之常情吧?」右梧說完,飲盡杯中酒,又給自己斟滿。
半夏淡然道︰「如此說來,小乞丐你當初從地狼那里救我,也算有所圖謀了?我是不是該理解成,你對我的好都是為了留我在身邊的手段呢?」
剛喝下一口酒就听到半夏的這番話,右梧一個不小心便把自己給嗆著了,捂著嘴咳嗽起來。
半夏的手撫上右梧後背,上下順著,「怎麼這樣不小心呢?看來我是說對了?」
右梧嗆得眼淚都出來了,眼巴巴看著半夏,心道我那話是提醒你對我知恩圖報,你個小香爐居然反將我一軍。
看著半天說不出話來的右梧,半夏邊撫著他的後背邊湊近了身子,「其實不論理由如何,你真心救我也好,有所圖謀也罷,總歸是對我有恩,我也不愛欠人恩情……不如你來說說,這恩我該如何償還?」
右梧終于緩過氣來,臉上皮膚卻因為酒勁和方才的咳嗽微微發紅。
「半夏你是誤會我了,我那怎麼能算有所圖謀呢?救你當然是出于真心,呃……別說什麼欠不欠的了,顯得太生分。你就留在這兒,我保證真心待你,以後你有危險我照樣救你,怎麼樣?」
半夏沉默,做若有所思狀,跟右梧之間也恢復了開始時的距離,約模半臂之隔。
衣袂隨風輕揚,半夏左手平放在膝頭,手心托著酒盞,右手抬起,露出素白手腕,輕緩梳理著散在肩頭的發絲。只這一個簡單動作便透著萬種風情。
右梧的臉愈發紅了些。
半夏看著右梧,天青色眼眸帶著慵懶,輕啟唇扉,「我若留下,你打算如何?把我當做一只野獸,同那狸花貓一般?」
右梧心道,你也不照照鏡子,就這副樣子,我能把你看得跟魚丸一樣才怪了。
想歸想,臉上仍舊戲謔笑意,「半夏當然跟它不同,能跟我聊天解悶,同我斗嘴磨牙,還能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處對月共飲……」
半夏打斷右梧說道︰「听你這樣說,我倒像是個人了?你若覺得日子無趣,想找人作伴,何不去找那個對你痴心一片的哥兒?」
「哎,小香爐啊,你雖然可以化成人形,卻不是人,許多事情你不懂。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十分復雜,而跟動物就簡單許多……」
半夏抬起酒盞,嗅著酒中的淡雅荷香,低聲道︰「小乞丐,我問你,我現在的樣子和先前的樣子,你更喜歡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