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君意 2、變化

作者 ︰ 李歆

徐仁的死讓許多從政官吏為之心顫,而對于許廣漢來說,他出獄後能快速的重獲啟用,在宮中暴室擔當嗇夫一職,少不得是受了張賀與徐仁的恩惠。如今徐仁因為斷錯案子獲罪,雖然他已畏罪自殺,但許廣漢仍是嚇得不輕,整日提心吊膽。

「你說他怎麼那麼倒霉呢,居然還能攤上這樣的事。」歐侯內者令一邊喝酒一邊噓唏,因為是兒女親家,他和許廣漢的關系這幾年一直不錯,兩家也走得很近。歐侯令的品性還不錯,只是喜好杯中之物,在少府官署時不方便飲酒,他便常常到暴室來找許廣漢對飲。

「只是不知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指派誰來當這個少府。」少府管著皇帝的衣食住行,大到山海地澤的收入,小到一針一線,事無巨細都得想皇帝所想。都說大司農掌管著江山社稷的經濟命脈,那麼少府則是掌管著皇帝私人的經濟命脈,不是貼心能干的()人根本無法掌管得過來。

「陛下?」歐侯令的雙頰通紅,忍不住搖手笑道,「你這人,真不知道是真天真還是裝糊涂,這事由得了陛下挑挑揀揀的嗎?天子稱帝近十年,你我在宮里那麼久了,你見過陛下提拔過一名官吏沒?他身邊最得寵的莫過于侍中金氏兄弟,可誰不知道金家能榮寵到現在,靠的全是大將軍的關系。奉車都尉可是大將軍的……」

許廣漢慌張得四下張望,生怕隔牆有耳。

歐侯令笑道︰「說到,我那兒子……」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吃吃的笑了起來,顯得萬分愉快,「前幾日我回家,那傻孩子哭著對我說他晚上做夢,夢到了烏七八糟的東西,結果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又尿床了。他都十三歲了,哪里還能尿床?我抓著他一問才知道……嘿嘿,這小子好歹算是大人了。我想著,等再過兩年,便讓他娶了你女兒,等這件婚事一成,我也就了無牽掛了。再過幾年,等小夫妻給我添個乖孫兒,我便辭官回家抱孫子……」

他喋喋的說個不休,許廣漢的思緒卻早飄遠了。歐侯令的話提醒了他,令他突然想起劉病已來,這孩子從去年年底就開始變了嗓子,這之前他一直在作室服刑,也不曾留意到病已身體上的變化。

也許,也該是替那孩子找門親事了。

——————————————————————————————————————————「咯咯!咯咯!咯咯咯……」

「上!上!上啊——」雞毛蓬飛,張彭祖恨不能跳進籬笆內替兩只斗雞打上一架。

王奉光樂呵呵的搖著一柄羽扇,坐在高台上瞧著熱鬧。因為喜好斗雞,人們送了他個外號,稱他為斗雞翁,又將這間房舍稱為斗雞舍。這間斗雞舍臨近長安,卻少了城內諸多管制的拘束,所以三輔這一帶的不少貴族都愛上他這兒來玩。

「彭祖!」辰時正,平時這個時辰劉病已早該來了,「你是不是又逃學了?」

張彭祖喘著氣從人堆里擠了出來︰「哪能啊,今天不用上學。」

王奉光奇道︰「不用去學里,那為何不見病已?」

張彭祖忍俊不禁,大笑道︰「說來才好笑呢,有個和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女孩兒,因為不喜歡他賭錢玩耍,所以跟他生悶氣,不理不睬的都快一個多月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病已挖空心思要哄她高興,可她偏偏不領情。」

「哦?」王奉光來了興致,「他這麼在意那女子,可是他心上之人?」

「心上?我看說成是心尖兒也不為過。」張彭祖笑得甚是促狹。

王奉光頗為失望,但轉瞬便又笑了起來,順著彭祖的話半認真半玩笑的打哈哈︰「我本來瞧他為人不錯,還打算把女兒嫁給他呢。」

張彭祖一下子給蒙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問︰「什……什麼?你的女兒?哪個女兒?」

王奉光以為他是在質問自己,不大好意思的解釋︰「我女兒雖然曾經許了兩回人,有點那什麼……唉,不過這純屬巧合,我女兒命好著呢。我請方士算過,說我女兒將來是大富大貴的命。」

張彭祖不覺陰沉下臉來︰「你覺得病已和你女兒相配麼?」

「我……我女兒哪點差了?論才貌,論家世,哪點配不上劉病已了?我瞧得上他,那是他的福氣。」

張彭祖氣鼓鼓的扭過頭,目光死死定在門外的一棵桑樹上。

王奉光越說越心虛,他相中劉病已,一來是因為覺得和他投緣,二來是因為劉病已雖然一文不名,好歹還有個皇親宗室的身份。自己的女兒若要再許人家,無論如何是不能指望再往上高攀了,像劉病已這樣空有光鮮外表的皇族子弟最為合適不過。

但這小算盤只能在心里盤恆,萬萬不能如實說出口,所以他拼命夸贊女兒來給自己臉上貼金。

張彭祖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等王奉光把話全說完,他突然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病已正百無聊賴的坐在堂下逗狗玩。

許家養的阿黃剛產下一窩小狗仔,平君怕小狗凍著,特意把它們母子從廚房挪到堂下,在廡廊的一角向陽處安置了狗窩。

一共四只小狗,都還沒開眼,只有巴掌大小,拱在母親的懷里啜女乃,不時發出嘰咕嘰咕的聲響。阿黃十分警惕,只要病已的手觸踫到小狗,它就昂起頭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叫聲。

「真是小氣!小氣!小氣!」他惡狠狠的瞪了阿黃一眼,「早知道以前就該屠了你烹來吃。你和你家主子一樣,眼……」

「嗚嗚——」阿黃的叫聲愈發急促,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直盯著他的手打轉。

「你說誰眼?」平君手里端著盆站在他身後冷冷的問。

病已嚇了一跳,回頭的同時扯出一抹討好的笑容︰「我在罵狗呢,當然不是說你,你哪能跟狗比呀?」

平君愣怔了下,隨即琢磨出味來,怒道︰「你說我不如狗?」一跺腳,連盆帶髒衣裳一起丟了過來。

他跳起來避開木盆,卻沒躲過一件襌衣兜頭,他也顧不得拿開頭上的襌衣,大叫一聲︰「平君!」飛身撲了,一把抱住她的腰,「我錯了!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你……你放開我!」

病已蒙著頭只顧摟緊她不放,口中叫道︰「你絕對不是小狗,我是……我是,汪汪,汪汪汪!」仗著有衣裳遮蓋,他索性沒臉沒皮的耍起了無賴。

平君被他抱住,只覺得手腳發軟,竟是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了,一顆心怦怦直跳︰「你……你不要臉……」

「你有看到我的臉嗎?」。隔著那層薄薄的布料,他把臉湊了,幾乎貼到她的鼻尖上,然後學著阿黃那樣一個勁的嗅鼻子,「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劉病已!」她提高聲音強作鎮定,「你在外頭就是這樣瘋瘋癲癲的與人結交麼?」

「君兒……」他忽然變了語調,可憐兮兮的把頭擱在她的肩上,胳膊卻勒得更緊了,「你別生我氣了,我最可笑最丑怪的樣子你都看到了,你還有什麼不解氣的?」

十四歲的少年正處在成長階段,嗓子由原先的稚氣清亮逐漸轉換成現在的粗獷渾厚。

自打平君初潮之後,她恥于男女間的羞怯,加上兩人的喜好也日漸拉開差距,所以像這般親昵的舉止已是少有。

變聲期過後,病已的聲音增添了一份低醇厚實,之前還未曾覺察出有多大的區別,如今靠在懷里,近身听他撒嬌似的哄著她,那聲音鑽入耳中酥酥癢癢,竟讓人抑制不住的全身發麻。

平君從未有過如此驚悚的感覺,一時驚懼莫名,雙手虛軟的抓住他的胳膊,低聲顫道︰「你放開我。」

「不放!我才沒你那麼傻呢,一松手你估計撿了盆又得來砸我。」他笑嘻嘻的抬起頭,「先替我把這衣裳拿開,憋得我胸悶氣喘……」

柔軟的布料從他頭上緩緩滑落,衣裳掉在地上,明亮的光線在一瞬間刺痛了他的眼楮。眼前是個雙靨嫣紅的少女,剪水雙眸,紅菱般的雙唇欲語還休似的微微撅起。

他低頭看著她,她微側著頭,用余光偷覷他。

她很瘦,很小,瘦小到他用僅用一雙手便能環住她的腰身,這是從什麼時候起產生的變化?在他記憶里,平君雖然小,卻絕不至于瘦。小時候她總是披著齊整的長發,圓圓的臉蛋,肥肥的小手,滾圓的身體帶著股誘人的女乃香,那個女圭女圭般的可愛女孩兒,傻傻的沖著他撅嘴一笑。

這一切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可眼前的又是誰呢?還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平君嗎?他的雙手下意識的順著她縴細的腰身上下模索,掌心下是炙燙的體溫,以及高低起伏的曲線。

並不是真的瘦了,只是與以前不大一樣了。

病已的眼楮里似乎燒著一把火,那種迷蒙卻又灼熱的眼神令平君的心跳得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她心里的恐懼感漸漸壓倒了那種無力感,終于在他越變越駭人的注視下,趁著他低頭緩緩貼近的間隙,她踮起腳尖,猛地張嘴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

「啊——」劉病已發出一聲殺豬似的慘叫,捂著耳朵連連跺腳。敏感的阿黃受到驚嚇,終于按捺不住從窩里跳了出來,齜著牙沖他狂吠猛撲。

病已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平君見他被阿黃攆得滿院子上躥下跳,狼狽不堪,一時也忘了生氣,笑得直不起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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