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松開了她的胳膊,感覺到那股力量的消失,步婉毫不猶豫地走下了樓。
曾經那個令她眷戀的懷抱,原來也有一刻是會讓她想要避開的。
夢櫻閣外玲兒極快地備好了馬車,一路上,她只讓車夫行駛得快些,再快些。
大都督府前,她並未曾讓人通報,只帶著玲兒進了去,她是第一次來周瑜的府邸,這里清雅,氣派,很像是他給人的感覺。
「小喬呢?」她匆匆問帶路的侍女。
「回步,她去給大都督煎藥了。」
她點了下頭。
這對璧人……
她希望一切都只是她道听途說,希望歷史上周瑜並不是死于壯年,不是死于這場劫難。
她看到過她這個的很多面,有酒樓中談笑風生,把酒言歡的翩翩,有同她互相說趣,笑意淺淺的知己,有一襲墨衣,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周公瑾,有一襲戎裝,鎧甲白袍的大都督。
只是她從未見過此時這樣的他,臉色蠟黃,嘴唇蒼白,眼瞼下一片青黑。睡夢中,他仍是輕鎖著雙眉,用手撫著心口的位置。
她以為她走錯了門,看錯了人。
公瑾不該是這副模樣的,這不會是公瑾的。
眼底頓時一片濕潤,心口似是被壓著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讓她一抽一吸都牽扯著身上的每一處痛感。
床榻上的周瑜悶聲咳了下,雙眸緩緩地睜了開。視線朦朧間只見眼前不遠處站著一個一襲紫衣,發束淺髻的瘦弱女子。
周瑜不由得微微鎖眉,眼前的一切似是夢境。不過他清楚,不是。
周瑜忙直起了身,凝著眼前的女子,伴著抹淺笑,「步?」
步婉揚了揚唇角,早就已經收好了眼淚,她的這個是絕對不會喜歡看她哭哭啼啼的模樣的。
「怎麼。不歡迎我嗎?」。她輕笑。
「身體好些了沒有?」他揚眸看著她,眸中帶著點點關切。
步婉心中猛地一痛,身體好些了嗎……你如今這樣。竟還想著問我怎樣。
她仍是笑笑,「放心吧,我你還不了解嗎?我身體這麼好,怎麼可能不好呢。我很好。」她極力克制著自己。平靜地說著語無倫次的話。
「那就好……咳咳。」周瑜以拳抵唇,閉上了雙眸,睜開眼時,她依舊能看到他眼底的笑意。
他們有很久沒有見面了吧,的確很久了,再見面,還能以的身份,真好。
她坐到了他床前的小塌上。「傷得重嗎?」。半響,她才問出了這句話。她本想對他的傷勢只字不提,本想只像平時一般說笑聊天,可是心口陣陣的劇痛讓她不受控制地問出了聲。
「不重。」他依舊看著她,眼里依舊是那絲笑,縱然如今面黃肌瘦,變了容貌,可他的眸光一如往日一般的澄澈。
他在笑,笑著騙她。
「嗯。」她低眸點了點頭,笑道,「既然不重,你可要好好地養著身體。莫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酒呢。」
他眸中的笑意大了幾分,「嗯,的確。不如今日還你好了,省得日後你總在我耳邊聒噪,煩得很。來人……咳咳。」他本是在笑,聲音卻被一陣咳嗽打斷。
不是怕她聒噪,而是怕以後再也沒有辦法同她一起飲酒了。
「別。」她忙伸手止了住,「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子嗎?受著傷還想著喝酒。不過你放心,我可沒有這麼好心饒了你,你可要快些好起來,要不然沒有人陪我喝酒我會很無趣的。」
「嗯,這樣吧,你明日不好,便就再加一頓酒,後天不好,就再加一頓。」
「所以,周瑾,你可要快些好起來,要不然你會變成窮光蛋的。」她笑著說。
「而且有一點你沒有說錯,我的確很聒噪,而且煩人得很,你若不早日還了我這頓酒,我一定會天天在你耳邊念叨。自然,前提是要你在你傷好的情況下。」
「不如我們今日……」
「不行。」她鎖了眉,「說過了要等你好了再說。」
看著她此時輕鎖的雙眉,周瑜不由得失笑,「好。我答應你。」
「算數。」她伸出了小指,極力控制著手指的顫抖,將其余受傷嚴重的手指藏在了衣袖中。
「自然。」他失笑,勾了下她的小指。
「。其實無論究竟是怎樣一個身份,無論有多少的言不由衷,對于周瑜而言,永遠都是周瑾當日在酒樓遇到的那個步兄。」他的聲音輕緩,有些無力。
眼眶酸澀地像是被砂礫眯了眼楮,只是她不能哭,她一定不能哭。
步婉彎了彎唇角,「君子之交淡若水。公瑾,我的確有很多的無可奈何,可是我永遠都是步婉,初心不變。」
之間終有解除誤會的那一天,可她卻不想是在這樣的時候,明明已經沒有了誤會,明明還可以像是從前一般的把酒言歡,卻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若今日之後還能再見面,她希望可以看到一個同從前一般豐神俊朗的周公瑾。
「這個給你。」他的聲音輕悠,輕松得像是平日閑談一般。
步婉抬起了眸,看到的是一面羽扇,記得曾經,他總是喜歡用這扇子敲她的頭。
——「誒,周公瑾啊,你一年四季拿著一把扇子不覺得很奇怪嗎?不過別說,你拿著這羽毛扇的模樣當真是挺帥的。」
「帥?」
「嗯……就是夸你的意思。」她說著搶過了他手中的扇子扇了扇,「怎麼樣,帥嗎?」。
「帥……」
「是吧,等那日我也弄一把這樣的扇子來,看起來當真是蠻有腔調的哈。」
鼻尖不由得一酸,眼底一片濕潤,卻是輕輕地笑了開,「我不要你這扇子,這扇子你拿著帥,我拿著不覺得很奇怪嗎?」。
「不奇怪,而且很……帥。」他亦淺淺地笑著,將那扇子遞給了她。
步婉不由得輕皺了眉頭,忍著眼中的淚,將所有的眼淚都吞回了眼楮里去。
「答應我,幫我好好照顧小喬,照顧好你自己。」他用那把扇子敲了下她的頭,「若不算數可沒有酒喝。」
「我才不呢。」她輕謔出聲,眼眶卻是不由得濕潤了,「快些好起來,自己的自己照顧,讓我幫你照顧做什麼。」
「答應我。」片刻後,周瑜輕輕開口,語氣中竟夾雜著一絲懇求,「幫我照顧好小喬,也照顧好你自己。」
心里早便已經疼得像是被人剜下了幾片肉,她緊緊地咬著唇,片刻後,使勁地點了點頭。
「不然可真的沒有酒喝。」他自是注意到她極力控制的情緒,他卻比她要輕松許多,輕謔出聲,神情依舊如此的雲淡風輕,恍若不久之後他還能豐神俊朗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答應你。」她揚眸笑了笑,不過她知道,她此時東風這個笑一定很丑很難看。
「周瑾,我不會食言,你也莫要食言。」她加重了語氣。
「周瑾,你欠我一頓酒,你一定要還,這是你答應我的。你若不還你就是騙子!你曾經已經做過一次騙子了,你騙我說你是周瑾。你知道,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騙子,所以你莫要再騙我了。這頓酒你要快些還,你好了以後,我們喝個痛快!」她明明在笑,聲音卻是有幾分她無法控制的顫抖。
他的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眸光溫柔地看著她,未曾推辭,也未曾應答。
這個答案,他不能給,他不想做個騙子,卻也不想留下一個無法兌現的承諾給她。
他希望他離開的時候,彼此都是沒有任何遺憾的。
步婉站起了身,她能感覺到自己笑容的輕輕顫抖,只淺笑地道了句「好好照顧自己,我先走了。」便就轉身離去。
她不要他的答案,不想听到他說抱歉,更不想在他答應了她後卻無法信守這份承諾。
轉過身,淚水終于決堤一般地漫了出來,溫熱的淚滴劃過面頰,滴到了手中的羽扇上。
她沒有回頭,不想再看到他此時憔悴的模樣,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淚眼朦朧的模樣,只不停地眨著眼楮,想要將止不住的眼淚再次忍住。
可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周瑾,你要快些好起來,我不要你的回答,但你不能騙我……我不要你騙我。
「步?」步婉低著頭,有些慌亂,險些撞到端著藥碗的小喬。
「照顧好他。」步婉依舊微低著頭,勉強地淺淺一笑後離了開。
小喬想要叫住步婉,卻還會作罷了,眸中一閃而逝了幾分悲楚。
「夫君,把這藥喝了吧。」小喬坐到了床邊,將藥碗遞給了周瑜。
周瑜淺笑,搖了搖頭,「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這藥喝了也是白費,倒還平添幾分罪受。」
「夫君……」小喬濕了眼眶,一滴淚不由得從眸中滾落,傾城的模樣近日來倍顯憔悴。
「小喬,再為我彈奏一曲吧。」
從前她撫琴,他和樂,只是以後他再也無法同她琴瑟共鳴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