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婉一只手攥著衣裙,在銀子給他診完脈後,她並沒有從銀子面上看出一絲半豪平日里玩鬧的表情。
她此時當真是希望銀子能像平日一樣擺出一副慵懶閑適的模樣,起碼這樣她可以肯定,銀子能將他治好。
銀子沉默了片刻,將手受了回來,她感到心中一顫,「怎樣?」
她怕听到銀子的回答,怕听到她害怕听到的回答。
手心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她將衣裙攥得更緊。
銀子輕嘆了口氣,看向了鄭煜,「你的針借我一用。」
鄭煜將針遞給了銀子,銀子亦沒有像是他來之前那般心潮澎湃地說要收鄭煜為徒或是怎樣,寢殿里不過幾個人,氣氛卻無比沉重,讓她覺得呼吸有些壓抑。
銀子看著銀針上的血滴,雙眉輕輕一鎖,將銀針擦拭了好,遞還給了鄭煜。
這次她未再問什麼,她實在沒有了勇氣,只覺得一顆懸著的心在顫抖,她努力讓自己保持著平靜,她不能慌,哪怕只有一線希望,結局也不一定很壞的不是嗎……
「這毒厲害得很,又傷在心口處。我猜你亦是因為沒有找到解毒的方法才施針護住她心脈的吧。」銀子看向了鄭煜,帶著憂愁的雙眸竟還能似笑非笑。
「正是。」鄭煜微微低頭。
步婉咬了咬唇,「銀子……」
「別叫我,我不敢保證有十足的把握能解他的毒。這毒未傷他的五髒和肺腑。鄭煜亦護住了他的心脈。若三天之內他能醒來,就說明他的毒能得到控制,若他醒不。就……」銀子並未曾說下去。
她只感到頭腦一陣眩暈,若銀子沒有辦法解毒,她便就真的找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真的沒有了……
銀子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從中取出了一尾藥丸,欲要放進了孫權的口中。
「你要給吳侯吃什麼?」呂蒙鎖眉,眸光凌厲地看著銀子。
銀子稍稍一怔,動作並未曾停下。「死不了人就對了。」
「你!」呂蒙緊鎖眉峰,瞪大了雙眸。
「呂蒙將軍你放心,華大夫的醫術極好。想必你亦是有所耳聞的,若他竭盡全力,吳侯定是會無恙的。」她了解銀子的性格,忙勸慰呂蒙道。
呂蒙彎了彎一側唇角。「吳侯他本就應當無恙。」
這話讓她心中一痛。只低眸不語,李平臉色一變,忙道,「華大夫,你有幾成把握能治好吳侯?」
銀子亦並未理會呂蒙,一直輕鎖著雙眉望著躺在床上的男子,「八成有余。」
李平眸光一喜,嘴角亦綻開了笑意。鄭醫官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這華大夫有八成。若當真如此,那吳侯定能無恙。
她亦稍稍放下了心來,卻見銀子仍是鎖著眉道,「哪怕是九成,哪怕只有一絲的危險亦不是十足的把握。誰都沒有可能預測那不能被把握的究竟是怎樣的危險,有時或許那一絲的危險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而且就算他醒,毒也會淤積在體內。」
這話讓她心中不由得沉了下來,她明白銀子的意思,就算可能再大,哪怕是九點九,他也並不是月兌離了危險,也未必會醒。
「銀子,你定要盡心醫治他。我還是那句話,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亦不能放棄。」她忍著眸中的淚,讓她看上去很平靜。
銀子看了步婉一眼,「嗯。」
「這些日子我會留在這里,若三日後他醒不,我就當真無能為力了。」
她沉默了半響,方才讓自己平靜地應了聲「嗯」。
當那彎弦月再次懸上枝頭,她仍是坐在床邊。
這是第一天,他沒有醒。
她等了一天,卻沒等到他的一點點變化,哪怕是像之前一樣握住她的手,哪怕是輕輕地蹙蹙眉。
她最不喜歡看他蹙眉,此時只要他能給她一點回應便好,無論怎樣,只要不是像這樣安安靜靜的就好……
她將他的手握在手中許久,他的手方才有了一絲溫度。
「這個藥膏給你。」視線所及處是一個青色的瓷瓶,銀子坐在了桌案上,「自打認識了你這個,本神醫可是犧牲了多少好藥!」
「這是……」
「治你手上傷的,起碼可以讓你不像現在這般的痛了,可你若像讓它和從前一樣,想必是不可能了。」銀子聳了下肩。
她輕輕一笑,「多謝。」
「你別守在這里了,就算你這樣一直盯著他,他不醒也還是不醒。你現在懷有身孕,不能不休息的。這是來自于醫者的忠告。」
「我沒事。」她輕語。
銀子聳了下肩,「你是不是害怕?」
她稍稍一愣,听到銀子平緩地道,「若三天後他醒不,這便就是你們在一起的最後三天。」
「去休息下罷,你的身體可沒有你想象的這麼強壯。」銀子並未在那個話題上停留,仍是催促她休息。
「不,我要陪著他。我的確怕,怕這是最後三天。」
銀子輕嘆了口氣,「我這輩子見過兩個固執的,你是第二個,第一個便就是仁兒。」
他在提到仁兒的時候眸中的光彩奕奕,那時一種無法掩蓋的,無法控制的愛慕的神色。
她知道,銀子會同意醫治他,同想要見到鄭煜沒有關系,若要說他有什麼私心,那便就是因為他是仁兒的兄長,是仁兒在乎的人。
他在乎仁兒,亦在乎仁兒在乎的人,包括浩軒。
「我先去睡了,我可沒你這閑工夫在這兒守著他。」銀子打了個呵欠,站起了身,向後殿走了去。
她替他擦拭著面頰,不知怎的,眼眶又涌上了一陣酸澀,嘴角卻輕輕勾起了一抹笑,「你總說我是懶貓,明明你才懶,睡了這麼久都不醒。等你醒後,我一定要讓你改了這個稱呼。」
「你這樣一直睡是不是很無聊?是不是覺得一切都太無聊了,所以你才不想醒?」她傾身輕輕地枕在了他的身上,避開了他的傷口。
「那我同你說話好不好?這樣你就不會覺得無聊了。」
「說什麼呢……」她低低地笑了,眸光流轉間蒙上了一層水霧。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你還是個內侍,穿著一身樸素清透的藍衣,溫文爾雅,風姿綽約,看上去像是個儒雅書生。」
「其實吳權這個名字一點也不好听,听上去很像是‘無權’。不過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哪怕你當真無權,哪怕你當真什麼都沒有,起碼那個時候我們在一起是快樂的,純粹的。」她輕輕地說著,回憶著,嘴角噙著一抹淺淺的笑意,像是曾經某個花好月圓夜,他們之間閑聊一般,恍若他仍是能听到她的話,仍能給她回應。
「你曾笑問我是不是當真在你還是個內侍的時候便就愛上了你。我說沒有,怎麼可能。可我騙了你,我現在向你坦白好不好?或許的確是如此,只是我一直無法相信罷了。也許若不是因為在那時候我便愛上你,就不會有我之後奮不顧身的執著。」最後一句話,她聲音又輕了幾分,似是說給自己听。
「吳權喜歡坐在屋頂上賞月。等你醒,我陪你賞月可好?」
她向他靠近了幾分,依偎在他的懷中,眼角的一滴淚無聲劃過。
「前提是你一定要醒……一定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