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寨主將尹歲亭的臉捏向自己,瞅著那雙因他一席話而怒火中燒的黑眸,真是令他越看越愛。
「治遠鏢局從未失鏢,天下第一鏢之名當之無愧。」自己被說成怎麼樣無所謂,可大哥與鏢局是不同的,尹歲亭忍著刀疤寨主捏緊雙頰的力道,辯駁道︰「再說大哥是斷臂不是殘廢……」
「從未失鏢?」挑起眉,刀疤寨主輕蔑又好笑地重復著她的話,嗤之以鼻道︰「老江湖皆知尹老局主生前愛與人比武,幾次甚至拿出了他人托的鏢為押,傳聞還有幾回典當了鏢局物品哪。」
「鬼扯!」這些事尹歲亭從不知道,聞言她著實愣住。可下一刻,她卻覺更加心疼大哥,大哥平日的不苟言笑更顯出其為振興鏢局才如此戰戰兢兢。「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也是上一代之事,大哥所領的鏢局並無失鏢——」
「當然沒有了!」刀疤寨主又是一陣輕蔑的笑,「前兩年大局主夸下海口接鏢,自大的結果就有如眼下的你哪,二局主被閻王寨扣住。外傳是大局主為了換回失鏢,才將你二哥親手送給了閻王寨交換……治遠鏢局視鏢物重于手足的傳聞不脛而走,不負所托或許是真的,可無力保住自家鏢師更是不假呀!」
「你胡說!大哥絕無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尹歲亭吼著反駁,她不信大哥會拿二哥去換,大哥分明那麼疼自己,為了她甚至聘了洪臨真保護她,她不信這樣的大哥會不顧手足安危——她不信不信不信!
這些是江湖皆知的事,為何她一無所知,還因此輕易發怒?這似與那人傳來的消息不一樣……然而那人從來也不會將所有消息告知,好比路經山路的鏢師之一是治遠鏢局小局主一事,現在想來是被刻意隱瞞了。那人擺明了拿這山寨使喚、方便行事罷了。壓下心中不滿,刀疤寨主決定不深思太過,反正金鐲已在他手里,那人交代之事已成,這小局主便是獎勵。思及此,他傾身,就這麼當眾在她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入寨以來一直力持冷靜的尹歲亭終于失控。
頓時廳中粗漢個個仰天大笑,借機舉杯恭祝寨主新婚愉快。
刀疤寨主不掩眼中的輕薄,隨即一揮袖,吩咐將大魚大肉端上桌,尹歲亭也在同一刻被抬出廳,送至新房。
☆☆☆
新房中,尹歲亭仍被綑得有如一根柱子。
方才刀疤寨主在臉頰的一記濕吻,終于令她爆發了。
那一陣惡心感教她徹底發狂,可惜才轉頭還不及咬下刀疤寨主的鼻子泄忿,已被人拖出廳中,然後,不知是哪個天殺的土匪將那被風吹走的紅蓋頭撿了回來塞進她口中,堵去了她一長串咒天咒地咒人老母的不堪入耳話語……
自大哥決定讓她出鏢以來,耳提面命遇事需沉著以對,洪臨真更是時時提點、教導她需得沉住氣。她自認一路以來雖是因歷練不足而吃了許多悶虧,但每一回她都告訴自己需銘記在心,莫要再犯相同的錯……就算身陷山寨之中,她也以為她能忍,咬牙忍辱,再尋生路。怎知卻是輕易被激得惱火竄上,氣得眼冒金星卻因手腳被綁、口中塞物而無處發泄,一口氣憋在胸間差點吐血。
被人搬進新房中後門被關上,將整個山寨的把酒歡慶隔在了門外。幾盞茶時候過去了,她也冷靜許多;已被端上砧板,就要任人宰割,焦急是應該的,可光是焦急無用。
她低頭看著身上捆得密密麻麻的堅固麻繩,不管再多看幾回都看不出哪兒有破綻;環顧四周,新房里有窗,可此房位居山寨中央,山寨又處深山之中,就算她這根柱子能越窗穿牆,又能逃去哪兒?
就這樣,片刻過後,她除了佇立原地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尹歲亭只能等,等身上麻繩被解開的那一瞬。
唉……她站得雙腿好酸,快感覺不到自己的腳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以為自己能站立睡著時,門外終于有了些動靜。一群醉漢吆喝著,新房的門被一腳踹開,被人簇擁而入的刀疤寨主已喝得爛醉,滿臉通紅,嘴里呼嚕呼嚕地連話都說不清楚。
「寨主,說真格的,咱兄弟游走五湖四海,還沒見過練武的女俠里有這麼標致的姑娘哪!真是寨主之福、我寨之福……不不,應該說是十三夫人之福才是,能嫁到咱們寨中!」
「寨主,咱土匪窩專搶人東西,尹家鏢局專為人保護東西,這回寨主帶著咱們搶了尹家小局主回來,這不是說明了想要的東西就是得伸手去搶,擺擺樣子保護是無用的?真是爽快、爽快、太爽快啦!」
「呼嚕呼嚕……」
「可不是嗎!咱們寨也有與江湖門派結親的一天,往後與閻王寨可以平起平坐啦!爽快呀!」
「呼嚕呼嚕……」
「你們幾個真是拍馬屁拍上天了,什麼叫爽快,爽快的只有寨主啊!」
「你說的什麼鬼話!寨主,我幫你治治這借酒裝瘋的家伙,寨主……寨主……」
「呼嚕呼嚕……」
「寨主醉倒啦!依我看,寨主太久沒如此開心,方才真的喝太多了。」
「這樣啊……那不如咱們也留下,在此服侍寨主和十三夫人喝交杯酒吧。」
「是嘛是嘛,寨主剛才真的喝太多了,饒是海量也不是這麼個喝法,這會兒連站都站不穩啦!不如咱們行行好,來鬧個洞房,不然寨主倒頭就睡,可就冷落了十三夫人啦,那可不好。」
「是啊是啊,那可不好,不好不好。寨主,你說好不好?」
「呼嚕呼嚕……」
「……」床邊,尹歲亭听著一群半醉的土匪嘻嘻哈哈地圍繞著已醉得如一攤爛泥的刀疤寨主,語落,一個接一個朝她看過來,頓時她渾身不適,頭皮發麻,腳下不禁跳了幾步想要逃。
同刻,幾個站在前頭的土匪已然撲了上來,將她推倒在大紅喜床上。
尹歲亭奮力想起身卻徒然,奮力想吐出塞在口里的紅蓋頭也徒然,可她仍不放棄地扭動身子,轉動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頸子,避開這頭大肥豬的臭口,避開那頭瘦竹竿的髒手,避避避、再避避避……只是不管再怎麼避,當她被團團圍住,緊緊壓制,已無處可避。
視界里只剩不停伸出的髒手,她極不願被踫觸,可又躲不過,只能眼睜睜看著光線一寸寸被遮蔽。
「別動。」
混亂中,有道沉穩的聲音說道。
壓在身上、側邊的土匪們還未停手,但尹歲亭知道自己沒有听錯。
「我說別動。」
尹歲亭依言不動不掙扎。
眨眼間,幾道細影破窗射入,眾人不及反應,一時鴉雀無聲。
尹歲亭瞪圓了眼,看見貼在自己臉上的骯髒手指上插滿了細鐵針,浮在她雙眼上方幾寸的大掌正滲出血水,匯聚在掌心,然後滴在了她右眼下方。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有人躍窗而入,長棍揮來,一舉掃開了她身上的土匪,那瞬間眾人才忽然覺醒過來,驚聲叫痛,滿地滾爬。
長棍甩至身側,來人正是洪臨真。他空出一只手將她口中塞著的紅布拿開,踩在床上伏低身,掃視平躺的人兒。
他不是在看她外表的傷,他細細審視她雙眼,似在確認她是否安好,低沉的聲音又道︰「別動。」
她也在看他。看他滿身泥濘,腕間似為掙開麻繩而磨損,頭上纏著白布還滲著血,發間也有血塊凝固……尹歲亭喉間微哽,雙眼有些發熱。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他,還是單單為所遭遇的一切感到害怕、委屈又忿忿不平;想問他如何月兌困,開口卻無聲。
「山腳容家村人所救。」看她涂成朱色的唇動了動,洪臨真回著。「你且別動。」
「該死的別再叫我別動了!」尹歲亭吸吸鼻子找回聲音,恨恨地道。
果然落難見本性啊……見她咬牙切齒的模樣,洪臨真放心許多。他躍下床去打趴幾個受了傷還忍痛拔刀沖來的土匪,反手奪刀朝床上砍去。
他的力道猛烈,砍至一半又有幾人飛撲攻來,他只好刀鋒一橫,轉砍過去。
尹歲亭的角度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麻繩松開,她一躍而起,也不顧上身仍然受縛,橫腿掃踢幾個還在地上抱手痛哭的土匪,單腿下壓,將細鐵針深深扎穿他們的髒手,不給他們機會再起身。
新房傳出打殺聲,外頭還在喝酒的土匪全都涌來,洪臨真在房門口與人對招,尹歲亭見一旁有人舉著七環刀正要砍下,她眉間一凝,縱身以背相對,看準了那下刀處,借力割斷纏在上身的麻繩。
她甩開麻繩,撥掉頭上那惱人的鳳冠,一招縱虎歸山之姿,連番出掌打退了數人。
「接刀。」洪臨真說道。
刀?尹歲亭皺皺眉,打斗間她來到他前方,兩人間還隔了幾人過招。
洪臨真使得一手好棍法,輕輕撇過眾人後總能精準出招,棍身或頂或擊,轉瞬間卸人攻防與力道。
算準時機,倏地洪臨真彎身一揮棍,將土匪打向她,而她趁機扳倒土匪後順勢抽出他背上的刀。
刀出鞘,尹歲亭隱忍許久的怒氣一觸即發。她武功與速度雖不及洪臨真,出刀卻是招招傷在要害,不過數十招,新房內已是遍地哀號。
「東西在你身上?」解了她身上的麻繩、助她月兌離箝制是首要之事,對付眼前的烏合之眾,洪臨真游刃有余地問著。
救她自是重要,但他們亦有要務在身。尹歲亭十分明白他這麼問是盡身為鏢師的職責,凡事以護鏢為重,她亦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但她才剛經歷了一番教人毛骨悚然的惡心,還是不禁分心想罵人。
她回過頭,未及開口,側邊一個土匪拿刀劈下,千鈞一發之際洪臨真將她拉開,那刀由她左肩劃下,劃開了那刺繡的大紅袖子,露出她藕臂與扣在素腕間的一環金鐲。
尹歲亭索性拉下已破的袖子,白了洪臨真一眼,道︰「滿意了?」
「這聘下得真重。」洪臨真嘖嘖兩聲,搖搖頭,瞬間又轉動手中長棍打趴數人。他一拋手中棍,握住尾端,一個運氣朝左右重擊,土匪們分開兩旁,中央開出了條路。
「等等。」尹歲亭擰眉,洪臨真沒細听,只是近身摟過她縴腰。
轉眼間,他拽著她沖出新房,腳一點地,施展令眾人望塵莫及的輕功,眨眼間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