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蕭瀝是個什麼樣的人?
顧妍接觸不深,與他至多不過就是淺淺幾面之緣,有關于他的一切,她更多的是在死後作為鬼魂飄蕩時,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他將幼弟溺斃,手刃親父繼母,凌辱虐殺弟妹,殘酷不仁,暴戾恣睢……任誰見了這個煞神都要退避三舍的。他的名聲能令敵寇膽寒,還能止小兒夜啼。
顧妍也怕過他的,最開始的時候。
然而真實的蕭瀝是什麼模樣,她現在很清楚,沒人會比她更清楚了……
有誰生來就是那種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惡人?一切的後果,都是被逼的。
最初的最初,他也不過只是個不知世事的孩子……
「阿妍,我有點累。」他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聞著她身上特有的幽香,更用力地擁緊。
像是個盡力汲取安全感的孩子。
是該累了……
她拉著他到床邊,讓他躺下來,掖好被子看著他,「睡一覺吧,等醒來了,就不累了。」
他一瞬不瞬盯著她︰「你陪著我。」
顧妍點點頭,他這才抓著她的手慢慢閉上眼楮。
蕭瀝沒有再去質問蕭祺,這一切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只是挑斷了那兩個黑衣人的手筋腳筋,然後扔到了蕭祺的面前。
而至于蕭祺是個什麼反應,顧妍並不清楚。
唯知曉蕭瀝直接去了成定帝的面前,給自己父親請了個戍守邊關的職稱。听著似乎很了不起。實則明升暗降,卻是將他趕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待幾年,甚至可能是一輩子。
成定帝步了方武帝的後塵,如今醉心丹術,不說朝政全交由魏都掌管,後宮也不再踏足。可蕭瀝真要見他也不是沒有辦法,無論如何,二人之間總還有一點血親關系,成定帝也願意賣蕭瀝一個面子。
倒是魏都笑眯眯地看著蕭瀝,既不出言阻止。亦不隨聲附和。挑著雙細長的桃花眼。蕭瀝覷見不得不強自壓下心底的火氣。
「還未恭喜,伊人縣主與西德王小世子締結良緣。」魏都不陰不陽地恭賀。
蕭瀝听著更是心頭火起。
蕭祺在魏都的眼里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廢子。
魏都是個太監,本身並不見的會多重情.欲。他以前是想過要闞娘子幫他修復自己身體的缺陷和不足,可自從闞娘子被蕭瀝殺了。顧妍又被當眾指明並沒有闞娘子所說的神奇體質後。魏都也就歇了這個心思了。
和蕭瀝之間的梁子倒是越結越大。
蕭祺要將伊人獻給魏都。一方面或許是魏都玩膩了,想嘗點新鮮的,伊人身上有皇家的血脈。這個足夠刺激,而另一方面,何嘗不是在針對蕭瀝?
深深吸了口氣,蕭瀝淡淡笑道︰「借魏公公吉言,伊人必會和衡之百年好合。」
魏都扯了扯嘴角,眼中微微發寒。
如今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誰人不稱他一句千歲,蕭瀝倒是有種!
魏都不打算在這上面浪費時間,要收拾這小子,還不到時候,往後有的是機會!
他陰測測地冷笑,二人不歡而散。
蕭瀝絲毫不以為意。
他最近越來越忙了,往往好幾日不歸家,回來時滿身疲憊,顧妍幾乎都不怎麼能見到他人。
她知道他在忙什麼,不多過問,便認真料理起伊人和青禾的婚事。
青禾是願意嫁給冷簫的,冷簫也願意娶了青禾,兩廂情願,顧妍便給青禾準備了一筆豐厚的嫁妝添箱將她嫁了出去。
而未免夜長夢多,伊人和衡之的婚禮便定在了五月。
蕭若伊對那日的事緘口不提,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還抱怨是不是顧妍嫌她這個未出嫁的小姑煩了,要盡快將她嫁出去。
說的當然是玩笑話,顧妍也順著她的話來接。
她想的卻是,無論謀事成功與否,伊人盡快出嫁都沒錯。事成之後,難免要守國喪一年繼續拖下去,哪怕不成,伊人嫁給衡之,總能躲避一下風口浪尖。
五月已經炎熱,顧妍知道蕭若伊體質易汗,找了好幾匹冰綃紗,就連嫁衣也是用的冰綃紗裁剪。蕭若伊繡工不佳,顧妍就請最好的繡娘來繡嫁衣,她自己只需繡個紅蓋頭便好,反倒空出了許多時間,和顧妍一道逛街道店面。
顧衡之參加春闈名落孫山,最近情緒有些低落,柳氏便安慰他說尚且不急,他今年十七歲,大好的年紀,柳氏亦不求他一定要如何出人頭地,平平安安一生已是她所有的期望。
顧衡之想明白這個道理,便也不再執拗,三五不時跑鎮國公府來,被顧妍以婚前不得見面為由趕了回去。
她想起來自己出嫁前,蕭瀝還翻牆進來見她,突然覺得自己對弟弟好像苛刻了點,于是後來干脆睜只眼閉只眼。
顧妍在寶華樓定制了幾套頭面,帶著蕭若伊去瞧瞧,還在二樓雅間上時便听到街道上的喧嘩吵鬧聲,兩輛馬車對面相向,趕車的馬夫正在爭吵。
其實街道這麼寬,完全可以由兩輛馬車並肩而行,可此時面對面踫上,任誰也不肯退讓一步,好像只要退了這一步,面子就沒了。
顧妍定定瞧了瞧,其中一輛馬車上貼了「曹」字的徽標,而另一輛上貼的則是「顧」。
對于顧這個姓,顧妍下意識地有些敏感,尤其當那車夫對著另一輛馬車中的人說道︰「里頭的爺,可是九千歲的妹夫,當今的皇上的老丈人,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攔著?識相的速速滾開!」
蕭若伊湊了過來,神色十分不屑。「皇上的國丈不是姓張,他一個姓顧的,倒是有這個臉吹得起牛!」
顧婷已經身為顧德妃的事,蕭若伊也是知道的,可顧婷那路貨色,又怎麼可能跟張皇後相提並論?
顧妍只淡淡瞥了顧崇琰那輛馬車一樣,微微揚唇,「人家的臉皮厚比城牆,樂意打著這樣的名頭,我們就干脆當做笑話來看就是了。」又微微瞥了眼對面那輛馬車。搖了搖頭。「何況對方的來頭,也不小呢。」
「曹家?京都哪戶姓曹的有權有勢嗎?」。蕭若伊歪著腦袋想了想,似乎想不出來。
顧妍讓忍冬關上了窗戶,細細說道︰「曹家倒不能說是什麼大富大貴有權有勢的人家。只不過人家有個好娘。」
奉聖夫人靳氏的兒子。正是姓曹呢!
一個是魏都的妹夫。一個是靳氏的兒子……真真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
顧崇琰也就只有這點能耐,在民間霸行、借著別人的名耍耍威風了吧。
他從來都沒有什麼大本事。顧妍一直知道的……
「好了,別人的戲就別看了,回去吧。」
顧妍招呼蕭若伊,命人拿著新打的頭面回府。
斜對面一扇窗戶微開,一個青衫男子目送著二人的車馬漸漸遠去,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了,這才將視線逐步收回。
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茶杯細細摩挲了一會兒,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隨行的小廝不忍地瞅了眼主子,開口道︰「王……公子,如今非常時期,您不該冒險出來僅僅為了見顧夫人一面的,若是被人瞧見了您的行蹤,匯報給了誰去,咱這半年多來的成果,可就白費了!」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一遍遍地把玩撫模手里的杯子,往年里沉潤溫和的黑眸里,直到此時,才終于有了點別樣的神色。
那是一種……欣喜並傷痛的情緒。
小廝嘆了口氣,「公子,您若是真的喜歡,等到我們事成之後,還怕得不來嗎?」。
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就算是臣妻又如何?想要了還不能搶過來?
男人的臉一下冷了下來,涼涼地掃視過去,眸中隱含慍怒,一字一頓道︰「你當她是什麼?」
小廝霎時跪了下來,男人將酒杯徑直扔到他臉上,在額頭砸出一道紅痕,杯盞落地,四分五裂。
男人尤不解氣,抬起腳狠狠踹了他一下,這才拂袖離去。
小廝極少見他動這樣大的火。
捂著刺痛的胸膛,望了望男人離去的背影,小廝也只得搖搖頭。
王爺早就栽進去了……這麼多年,極少見他在乎喜歡一樣東西或是一個人到這種地步,哪怕她已經嫁為人妻,卻還是讓人注意著她的一切。
也越來越愛發呆了,時不時會在庭院里一棵老梅樹下一站一整日,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即便王妃彩衣娛親盡力搏他高興,他也不過敷衍般地笑笑。
他不懂,天下女人這麼多,信王殿下為何非要專注這麼一個!
為什麼?
為什麼?
夏侯毅也搞不懂。
或許這是孽,或是這是債,是他欠她的吧……他上輩子肯定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所以讓她這一生特地來折磨他了。
兩年多來,關于她的夢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他們之間分明有這麼多美好的回憶,盡管這些回憶在現實中好像並不存在,可他知道她懂的,她必然是懂的。
他們曾是師兄妹,也曾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可現在形同陌路,這是為什麼?
一定是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老天,他怎麼會傷害她?怎麼能傷害她……
夏侯毅難以置信,若是他能得到她,若她的心願意為他偏移一分,他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了,又怎麼可能……
他始終沒有夢到,所有的夢境俱都停留在那片濃白的霧里,少女揮著手跟她說著什麼……听不清了,一點都听不清。
夏侯毅回到暫住的宅邸。院落隱于鬧市,簡單干淨。
誰能想到本該在登州老死的信王會突然回到京都來呢?
他回來干什麼的?
以前尚且有些迷茫,可這時候夏侯毅想,他是來拿回本該屬于他的一切。
……
蕭若伊順順利利嫁進了西德王府,顧衡之不勝酒力,拿白水充酒糊弄了一下賓客,就在眾人的哄鬧調笑聲里急匆匆躲到新房去。
原以為可以看到美嬌娘含羞帶怯等著他的,卻見蕭若伊正似水溫柔一般看著……兩只刺蝟。
一大一小兩只灰撲撲的刺蝟,背刺上還裹著縮小版的紅繡球,正霸佔著他的喜床,他的媳婦,在媳婦懷里拱來拱去,吃著媳婦喂的糕點……顧衡之一看眼楮都紅了!
這兩只球,可都是公的!
「伊人。」顧衡之委委屈屈叫喚了聲。
蕭若伊抬頭瞥他眼,繼續低頭專心喂阿白大黑。
顧衡之頓時覺得牙疼,從沒感到這兩只小東西這麼討厭過!
「媳婦兒……」他坐到蕭若伊身邊。兩個人都還穿著喜服,紅紅火火,一眼看過去全是大紅色,燒得心里都熱熱的。
蕭若伊把阿白丟給他讓他喂,顧衡之瞪圓了眼楮,「媳婦兒,我餓了。」
「你餓了就吃啊。」遞給他一大盤子的點心,「喏,本來給阿白的,你湊合著也吃點吧。」
顧衡之︰「……」
媳婦這是裝傻呢?還是裝傻呢?
顧衡之想到自家親姐說過的話,女孩子難免會害羞,他不能等人家主動,是男子漢就得有擔當!
于是顧衡之果斷地把阿白和大黑扔下床,把媳婦撲倒準備吃干抹淨。
蕭若伊本來還嚇了跳,可過一會兒就覺得不對勁了,這家伙就這麼靜靜趴在她身上一動不動,全身繃緊地像塊木頭。
蕭若伊月兌口而出︰「你不會?」
「誰說我不會!」顧衡之面紅耳赤,就要去解她腰間的系帶,越解越亂,最後還成了死結。
顧衡之︰「……」
蕭若伊︰「……沒關系,這沒什麼好丟人的。」她翻身反將顧衡之壓住,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讓姐姐好好教你。」
「……」
以至于回門時,顧衡之反倒不自在地像個小媳婦,瞧了瞧自家親姐和姐夫,果斷拉著姐夫過去取經,誓要找回自己的場子。
千叮嚀萬囑咐蕭瀝不讓他告訴自家親姐後,顧衡之終于滿意地拉著媳婦回去了。
誰知蕭瀝轉個身就把小舅子兼妹夫給賣了,當做個笑話說給顧妍听,顧妍笑得前仰後合。想起蕭若伊啃完的那幾本圖冊,默默為自家弟弟點了根蠟。
風雨前的寧靜不過一瞬,山雨欲來,很快京都又不太平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