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莫辭緩緩而行,沉重的心因這暖人的風和青翠的杏而慢慢輕快起來,不防對面忽地轉過一個青色直裰的書生來,那書生微微避開兩步,垂頭行禮讓舒莫辭先過,舒莫辭福了福,算是還了禮,正要抬步忽地不對勁,那書生——
濃黑的眉,清亮的眼,挺直的鼻,一言一行溫文有禮卻自有傲骨錚錚正氣凜然,程正則——
程正則雖低著頭,卻能感覺到落在身上的灼灼視線,雖然有些驚訝文昌侯府的姑娘怎會如此大膽的打量男子,但更竊竊自喜自己風度絕佳,甫一見面就讓這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看丟了魂,當下抬頭微微一笑,「在下程正則,敢問姑娘是否迷了道路?」
因出了佛堂,舒莫辭帶上了椎帽,天藍色的輕紗下,舒莫辭絕佳的眉眼若隱若現,程正則心下更喜,從小就有道士給他批命,說他這輩子年少得意嬌妻美眷青雲直上,果然不錯,他甫中進士,正苦苦思索門路出路,不想天上掉餡餅,文昌侯親自找到他,話中有意無意透出要將女兒許給他的意思,今天更是邀自己到白馬寺來切磋棋藝,果然他在半路就踫到了嬌美的文昌侯府大姑娘!
程正則心中激動,面上卻越發溫和,「姑娘是要往哪兒去?」
既是中意他,自然就會就著自己的話往下說,若是大膽點的,說不定還會請自己相送。
果然不一會,就見舒莫辭臻首輕點,程正則大喜,正要再問,一把懶洋洋的嗓音響起,「舒妹妹這是要往哪兒去?」
程正則循聲看去,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穿著一件竹青色繡銀葉紋的直裰,玉色錦帶,腰間懸著一塊羊脂美玉,手中執著把象牙扇子,懶洋洋斜倚在一棵杏樹上,陽光透過杏葉縫隙灑在他臉上,讓那張略嫌陰柔的俊俏臉蛋格外生動起來,這樣的少年,又開口就叫文昌侯府的姑娘舒妹妹,自然不會是凡俗之輩——
舒莫辭屈身福了福,「原來是九哥,九哥也來進香?」
「是阿蕁要來燒香去去晦氣」。
「曲九,你又壞我名聲,不是你非要拉著我來燒香去什麼晦氣,我怎麼會跑到這鬼地方來!」俞蕁遠遠跑了,一邊跑一邊喊,氣急敗壞。
「那還不是你說你最近有點晦氣?」
俞蕁語塞,舒莫辭福身,「原來表哥也來了,莫辭見過表哥,表哥身子可大好了?」
俞蕁打個哈哈,「那幾棍子給我撓癢都不夠,有什麼大好不大好的?倒是表妹你——你戴那個勞什子做什麼,快摘下來」。
曲少徵橫了他一眼,「你長個心眼吧,沒見這里還有個書生?」
程正則趁機打了個揖,他這幾日頗費了些心思打探京城的達官貴族,听了幾人的話也就將俞蕁和曲少徵的身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原來是俞國公府的俞五爺和鎮國將軍府的曲九爺,在下程正則乃是今科進士,有禮了」。
曲少徵啪地一聲合上折扇沉下臉,「今科進士?你怎麼認識我和阿蕁,又怎麼打探到我們在此游玩的?」
這是指責自己竊探俞國公府和鎮國將軍府行蹤,以資鑽營了,饒是程正則心思機敏也是一愣,不知道這位鎮國將軍府的九少爺怎麼突然翻臉,不過也就是那一愣的時間,程正則立即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程某出身寒微,但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知道何為正身慎行,曲九爺的話程某卻是听不懂了」。
「這都听不懂?」曲少徵嘖嘖感嘆,一臉看白痴的表情,「我還以為程進士有多博學多才,不想竟連這樣的話都听不懂,那我再說明白些好了,汲汲鑽營攀龍附鳳你總能听懂了吧?」
「你——」程正則不是沒有跟無賴打過交道的經驗,只是堂堂鎮國將軍府最受寵的又豈是他一介寒門進士能開罪的起的,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什麼?你要是問心無愧,發個毒誓來听听,否則你就是存心不良!」
「不管曲九爺怎麼說,今日程某乃是應人之邀來此切磋棋藝,未有其他」。
「你既然問心無愧為什麼不敢發誓?還是說你說了這麼多就是想切詞狡辯?」
雖然不知道曲少徵和程正則有什麼恩怨,但已從重生後再見程正則的復雜情緒中恢復的舒莫辭還是很樂意見程正則吃癟的,眼看曲少徵耍無賴吃定了程正則,忍不住笑出聲來,曲少徵瞥了她一眼,越發來勁了,「舒妹妹,你瞧好了,想這樣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發誓的人一定是心里有鬼!」
「莫辭,怎麼回事?」
程正則偷偷松了口氣,舒莫辭幾步走到舒棣身邊,聲音中尤帶著剛剛的愉悅,「父親,我踫到了表哥和曲九哥,曲九哥說程進士窺探他們行蹤要攀龍附鳳,程進士不肯認,曲九哥讓他發誓,程進士就是不肯呢!」
舒棣從未見過舒莫辭如此嬌俏含笑的小女兒形態,愣了愣方斥道,「不得胡鬧!程進士是我邀來切磋棋藝的,怎會是那般不堪之人?」
那可說不定啊,舒莫辭暗暗月復誹,程正則拱手行禮,「多謝侯爺為程某正名」。
「還不快給程賠罪?」
舒莫辭淺淺一福,「小女淘氣,還望恕罪」。
程正則雖出身寒門,但自小聰穎多才,親戚鄰居誰不給幾分面子,後來更是得夫子看重,同窗對他也都是既敬且佩,何時受過這樣的羞辱,不說曲少徵就是一旁看熱鬧的舒莫辭和俞蕁都被他記恨上了,此時听舒莫辭恭謹有禮的賠罪,又軟乎乎的叫自己程,怒氣倒是去了一半,想著舒莫辭畢竟年幼,被人三言兩語糊弄住也是有的,自己倒不至于為這點小事記恨上她,日後成婚也不會因此事對她心存芥蒂。
俞蕁見到舒棣下意識要跑,又顧忌著舒莫辭猶豫不決,舒棣抬眼看向他,目光沉寂,俞蕁開始後悔剛剛怎麼沒當機立斷抬腳就跑,正要說什麼,舒棣已移開目光,「蕁哥兒也長大了」。
俞蕁干巴巴噢了一聲,恨不得地上多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
程正則對俞國公府和文昌侯府的恩怨也了解幾分,在他看來就算俞國公府因俞氏之死怨上了文昌侯府,這怨恨也絕對不會延伸到舒莫辭身上,反而會更加憐惜俞氏唯一留下的孤女,現在見俞蕁和舒莫辭言語隨意,更是確定了幾分,見氣氛尷尬,行禮道,「侯爺、俞五爺、曲九爺、舒姑娘、八爺,程某還有俗事,就此告退」。
俞蕁跳了起來,「啊,對對,我也有事,先走了!」
曲少徵一把抓住他手腕,笑道,「好容易踫到舒妹妹,那件事還沒問,你走什麼?」
「哪件事?」
曲少徵懶得瞪他了,看向舒莫辭,「舒妹妹,宛陽郡主給你下帖子邀你去靖王府賞花吃酒,你怎的不去?害得我被郡主埋怨了好幾回」。
「宛陽郡主?」舒莫辭疑惑,「我沒收到過宛陽郡主的請帖」。
曲少徵沒想到舒莫辭竟從未收到過請帖,目光玩味起來,「沒收到?怎麼可能?王府的下人雖不濟,總不會連請帖也送不到吧?」
宛陽郡主下帖子?那必然是在打馬游街之後了,而那之後鐘氏先是禁足,後又回了娘家,有那個膽子,又有那個能耐動手腳的自然就是老了,舒莫辭笑了笑,面上卻殊無笑意,「是我記差了,靖王府的帖子確是送了來的,我因著身子不爽,便沒去了」。
俞蕁正要問舒莫辭到底請帖沒收到還是身子不舒服,曲少徵不動聲色的踢了踢他,做恍然狀,「原來如此,妹妹身子大好了?」
「無礙了,多謝九哥掛心」。
曲少徵欣慰點頭,又朝舒棣一禮,告辭而去,舒莫辭只當沒其中關竅,「父親,我帶小八去後面走走,父親不必陪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