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好了?若是事情真要按所想的發展下去,你想退出都不能了。若是你此刻後悔,倒也還來得及,我可以再想別的法子。」男人雖然看不到斂在眼底深處的柳星竹的悲傷,卻能夠感受到她突然的沉默。
「我不後悔。也沒有資格後悔。這副皮囊,早在家破人亡時已經隨著所有的親人一同死了。我僥幸逃過一命,隱姓埋名,甚至換了這張臉,苟延殘喘的活著,就是為了這一天。」柳星竹原本眼中還有的那一點迷茫卻隨著男子的這句話而煙消雲散。
不是早就計劃好的嗎?從那個人活著的時候,她就在為這一日做著準備。
她拋棄掉了過去的容貌,拋棄掉了用了二十幾年的名字,拋棄掉所有的喜悲,以‘柳星竹’這個身份活著,活在這風塵里,活在這萬寶樓中,每天見識形形色色的男人,看著他們看向她時眼中帶著yin邪——
她厭惡那些男人露骨的貪欲,卻還要巧笑倩兮,吸引著他們更加沒有理智的撲上來。
她在這里待了三年了,為的就是這一天。都等了這麼長時間了,又怎能在快要成功的時候打退堂鼓,讓三年的心血盡皆白費。
男人沒有再繼續勸說。有些事是需要自己看的明白的。帶著仇恨,她看著自己成為別的人,每天掩藏住和真實的自己一切相關的事,強迫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這樣的恨,根本不是外人用同情就能隨意帶過的。于她自己而言,就是這種恨,支撐著她拖著殘軀挨過了這幾年。
「葉公子,我知道你不是他。當初他已經死去的消息傳到這里,我覺著震驚無比,一度以為自己報仇的希望就這樣離我遠去。」柳星竹看不出是悲傷還是欣喜道︰「直到葉公子找到了我,給了我新的希望。」
柳星竹抬眼望向男人,堅定道︰「無論會發生什麼,無論最後的結局是圓滿或是淒慘,葉公子,我都想謝謝你。」
「你又何必說這些?我也不過是利用你的人里的其中一個。」男人搖頭。
「可我依舊要謝你。謝你的坦誠,謝你大大方方的利用而非是隱瞞。」柳星竹笑的有些淒涼,道︰「這是我選擇的路,所以只能我自己來走。」
男人沉默了。
柳星竹似是覺著場面一度的尷尬起來,于是又恢復到了原本的樣子,笑的眉眼彎彎,撫模著自己的臉道︰「葉公子,這張臉,美嗎?」。
「美。」男人只是說了實話,話中沒有絲毫的****,只是對于美麗純粹的欣賞。
「它能吸引得了那個人嗎?」。柳星竹似是想起了什麼,眼中閃爍著滔天的怒火。
眼前仿佛是地獄火海,四年半前,整個家族被覆滅,就連尚在襁褓中的嬰兒都沒有幸免于難。她自小體弱,很早以前就被送去了雙葉莊求醫,只是每年被接回來幾次,幾個重要的節日里,才得以和父母親人團圓。
雖然體弱多病,但家人都對她很好。每一次回來,都有熱騰騰的飯菜和親人的笑容等著她。每到那一刻,她都覺著這一身的病痛似乎不再那麼難捱了,治病時痛苦的幾次想要了結生命,就是因為想到家人會失望,會傷心的面孔,才這樣一點點咬牙堅持了下來。
可是沒過多久,家中被惡人洗劫,所有人都被斬殺一空,哪怕是院子里看門的狗,姐姐養著的貓,後院里祖母閑來無事養了些雞鴨鵝,他們都沒有放過。何況是人。
她因為在雙葉莊治病,所以逃過一劫。她喬裝改扮回到天都城,卻發現府門前早已是殘垣斷壁。
她不相信家人會這樣丟下她不管,不相信朗朗乾坤之下,在京城的眼皮子底下會有如此猖狂的惡人!
那夜家門被劫,親人被殺時,官府的人在哪里?什麼樣的賊人敢在天子腳下如此猖狂無度害人性命?
親人被殺後,衙門的人又在哪里?就當是所有人都死絕了,就當沒有人知道她還活在世上這個事實,衙門就任由這案子被壓下,甚至都沒有去追查過凶手的蹤跡嗎?
那時候,她很偶然的听人提過,父親似乎是得罪了什麼人,還是拿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這才被人殺了滅口。而她也隱隱的記起在家族被覆滅前的十幾天前,她在雙葉莊收到了父親寄過來的東西。
那是一塊玉佩,玉質青翠,但其上卻有一道裂紋。
她不知為何父親會給他寄了這東西,只將它好好貼身收藏著。
後來,她懷疑之下,在客棧里打碎了那塊玉,發現其中有一塊布帛,上頭寫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像是字符,根本就看不懂。而其中還有另一張紙,紙上,有著父親寫給她的遺書。
父親說,他無意間知道了一些事,得罪了貴人,而那人背後有著皇帝做靠山。他本想著將東西交出去,求一個安妥,可對方卻似乎不願意放過他,早在幾天之前,府門外就已經有著不少人徘徊。
這塊玉佩,他是買通了送菜的小販寄出去的給她的,幸好沒有被發現,將這東西安全的送到了她手中。
父親在信中一再的提醒,敵人太過強大,千萬不要想著報仇,而是治好了病,隱姓埋名,去過安穩的日子。而之所以告訴她仇人的身份,是為了提醒她不要上當。若是那人派人接近,定然要多一份心,自保為上。
她突然覺得很絕望,親人死去的打擊讓她犯了病,幾乎救不過來。
當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一座豪華的府邸之中,那份父親寫來的信,就那樣攤開放在枕頭邊,她驚懼無比的時候,就遇見了那個人。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人其實是大承的二皇子在這大周安排下的棋子,他偶然救了她,又看到了那信中的內容,覺得她是一顆很好利用的棋,于是便救下了她。
為了能夠報仇,她甘心成為那個人手中的刀。她被生生的剝了臉皮,換成了另一張美艷無雙的臉,換了名字,成了天都城萬寶樓里一個賣藝不賣身的花魁。
而換臉之後,她休整了一年多,才痊愈。幫她換臉的大夫醫術高超,竟是連她身上的頑疾也都治好了。
她以花魁‘柳星竹’的身份在萬寶樓待了三年。三年間,他從來沒有跟那個人聯系過,就是怕露了馬腳,致使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簣。
可是,再一次與那個人見面時,卻得到了主子已經死去的消息。
她以為報仇大事已經無妄,卻被告知換了新主子,叫她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等著,等著機會,等著上頭下達的命令。
所以,當面前這位葉公子找到她的時候,她就知道,機會已經悄然來臨了。
男人不知要如何回答。
光憑這張臉,要吸引住的人其實很容易,何況她還身負媚術。只是,那個人的武功也不低,若真的能夠接近他,媚術絕不能輕易使用,否則定然會被他察覺。
所以,如果計劃順利,柳星竹真正要依靠的,其實就是她的美色。且她幾乎是孤立無援,只能靠自己來抓住那個人的心。
「狂谷醫仙獨孤隼的手段果真不凡,若不是事先了解過,斷看不出這張臉竟是換過的。恐怕這世上,也只有獨孤隼有這等手段了。」葉西辭感慨不已。
獨孤隼這個人他還是听過的,人號狂谷醫仙,還打出了什麼三不醫三定醫之類的口號。
葉書成究竟是如何說服獨孤隼幫著柳星竹換了這張臉的他不知道,但是他卻知道,獨孤隼從很久以前就與周靈之間有過關聯。
他曾听方笑語提過,當年就有一個人在大殿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冒充他。那張臉,與他的臉幾乎一模一樣,單靠肉眼很難分辨。若不是他的手腕處有一顆很小很小的痣,而對方沒有,甚至就是笑語也可能會被蒙在鼓里。
而那個冒充他的人,那張臉並非易容,所以笑語懷疑是他被換了臉皮。
而整個江湖,能夠有這等手段的,除了狂谷醫仙獨孤隼之外,絕無二人。
柳星竹一听到獨孤隼的名字,下意識的就縮了縮身子。
這三個字于她而言,也無異于一場噩夢。
這個人行事古怪,性格更是無所定性。他手段高超不假,可也殘忍異常。
當初她下定決心要換了這張臉,只為了能夠報仇,但她卻依舊低估了換臉時的痛苦與恐懼。
雖然也喝了麻藥,但卻不能讓人毫無意識。以獨孤隼的意思,就是要她必須要保持一定的理智,換臉的效果才更好。
她一直懷疑這是獨孤隼的惡趣味,就是因為他想看到別人痛苦的樣子。
他用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在人的臉上劃過幾道痕跡,一開始還不覺得疼,因為他出手很快。可是,僅僅只是幾個呼吸的工夫,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便會席卷全身。
他將人的臉皮一刀一刀的剝開,每一刀的力度都幾乎相同,雖然剝了臉皮,卻沒有破壞那張臉的輪廓。
那期間,她不知道被獨孤隼喂了些什麼藥丸,每當覺得自己疼的受不了就要暈過去的時候,就仿佛總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她堅持下去。
整個換臉的過程就像是一場永不會醒的噩夢。雖然再次凝視鏡子里這張美麗的臉時也會覺得驚詫,可每每想起換臉時的痛苦,直到現在她都會覺得渾身冰冷,沒有一絲熱度。
就仿佛血液凝固冰凍,渾身上下被一種疼痛包圍著,明明已經痊愈了,這張臉幾乎都看不到任何動過刀子的痕跡,但是那種痛苦卻仿佛印在了骨髓之中,將伴隨她一生一世。
「無論如何,蕭曇那里,就拜托葉公子了。」柳星竹似乎不想再提起狂谷醫仙獨孤隼這個人,也隱晦的下了的逐客令。
葉西辭也不欲多待,蕭曇離開萬寶樓之後,恐怕會去找他,所以他也要提前做些準備。
離開萬寶樓之後,葉西辭為了掩人耳目,隨意在大街上買了些東西,拎著就回了客棧。
果不其然,從萬寶樓離開後,蕭曇回去換了身衣裳,之後立刻便去客棧尋葉西辭拿個主意。
「葉詞,你說,祖父此舉究竟是何意?」蕭曇依舊拿不定主意。
「我曾听聞,你們皇族之人,對待那些有名有才的人物時,總是會多幾分欣賞,甚至不惜重金賞賜,甚至不惜折節相交。」葉西辭沒有將話題落在蕭曇的身上,而是用那些收攏天才的話題來提醒蕭曇。
「難道是祖父近來看到了我的成長,有意栽培?」蕭曇心中高興。
以前他武學天賦奇差時,幾乎斷了能上戰場的希望。祖父心中又有著蕭遇存在,所以對他雖也算疼愛,可終究是差了蕭遇一籌。
他表面上裝作毫不在意,可心中卻萬分渴望能夠得到親人的夸贊。
蕭遇與他是親兄弟,他的優秀,讓父親欣喜不已,所以也不會因此就打壓著蕭遇來安慰他。
其實一開始蕭遇與他的關系看起來並沒有多差。他們是兄弟,所以難免就會被人拿來攀比。可是,因為蕭遇的優秀,又因為他武學上的廢柴,漸漸的,蕭遇似乎找到了一種優越感。
平日里依舊是平常的打招呼說話,但蕭遇的語氣里,神色里就偏帶上了一種俯視,一種高高在上,叫他很不喜。
蕭遇變的越來越強大的優越感是讓他改變,想要與其爭上一爭的真正導火索。
如果說從前還只是因為想要長輩的夸獎,那麼如今,他的願望就變成了取代蕭遇,成為那個能夠俯視別人的人。
「這些日子你的所作所為應該都落在了王爺眼中。若是尋常人家,兄弟之間爭奪無度或許會讓長輩不喜,但你們皇族不同,越是有能力者,越是被期待。」葉西辭帶著鼓勵一般的神色道︰「從前你因為武學天賦奇差,所以贏不過能文能武的蕭遇。可如今你已月兌胎換骨,能夠幫著王爺分憂,王爺自然就高看你一眼。」
「當真如此?」蕭曇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寒芒。
「可你要想清楚,一旦你回應了王爺的期望,就等于是要跟蕭遇爭個你死我活。屆時,或許就再也不是這樣的小打小鬧。蕭遇畢竟是你的親兄弟,你可做好了兄弟鬩牆不死不休的覺悟?」葉西辭看著蕭曇眼中越來越濃烈的野心與渴望,還不忘以退為進的先在他頭上澆一盆冷水。
「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沒道理我只能一生都活在他的陰影之中。」蕭曇先是猶豫一番,隨即像是堅定了某種信心,陰狠著咬了咬牙道︰「前些日子我已經將他得罪透了,若是叫他得了勢,勢必叫我再無安穩日子可過。」
「我也是被逼無奈。」蕭曇不忘給自己找了個心安理得的借口來掩飾他的野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