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府北角後花園有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院子離正宅較遠,四周都被樹木掩映著,入門是小小的垂花門。院內清一色的水磨磚,白色的牆壁,朱紅色的廊柱,院子里兩個粉彩藍花的魚缸,里面養了幾株睡蓮……院子中間還有一架葡萄,此刻碩果累累,如果仔細看會,正是青澤特產馬女乃葡萄。
夕陽的余暉從霜花稜圖案的窗子照進來,屋內坐著一位身穿玄色瓖邊寶藍撒花緞面圓領袍男子,帶著銀色面具,此刻正在翻弄賬冊。
‘這個月江南雨水增多,航運有些推遲,許多鹽運不到京城,導致整個京城的鹽奇缺,鹽價上漲。’
男子放下了賬冊,想著最近鹽幫的人有些不太安分,自從大當家王運鴻下落不明,手底下的一群人就開始搶奪當家人的位子。更有那不長眼的將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想要提升運鹽的價格……也許該派個人~去敲打一下了!男子的眼中閃過一抹狠厲。
「主子」常山推門而入,畢恭畢敬的行禮。
看男子雙目緊閉,坐在竹椅上輕輕地前後搖動著。常山知道主子現在正在想事情,不敢打擾,一聲不吭的垂首靜立在一旁。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春風館的老板,也是裕王景泰的嫡長孫景韞玦,父親是景楓,景泰和正妻聶顏的嫡長子。
看著相貌堂堂、氣質不凡的主子,常山越發恨這裕王府的人。主子本是王府的嫡長孫,可就因為一雙眼楮的顏色而備受嘲諷,連平日里居住的院落也是在這麼偏僻冷清的地方。
可是主子真正的風采他們又何曾有幸得見……常山暗暗想著,裕王府的人早晚會為今日的有眼無珠而後悔。
過了有一刻鐘,景韞玦忽然睜開了雙眼,從竹椅上慢慢的起身,一邊走到湘妃簾前,拿起銀質的小剪子為桌上的盆景修理枝葉。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出了什麼事?」
常山立刻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雞翅木雕花的方盒,恭敬的舉在胸前。
「元娘剛剛派人送來的,說是前天夜里的那位小派手下人送去的。」
說著常山還悄悄的看了一眼景韞玦,搞不懂這盒子里到底裝了什麼奇珍異寶,竟能換取半個春風館。常山听元娘說盒子里的東西值半個春風館的時候,嚇了一跳,直到對方再三肯定,他才相信,元娘不是逗他玩的。
景韞玦听了這話,停下手中的動作,走到邊上青銅蓮花盆前,用水仔細的靜了靜手,這才接過常山手中的盒子。常山就更加差異,這些年很少見主子對待什麼東西如此精心了。
盒子打開,只見一本裝訂十分樸素的書露了出來,表皮上寫著「波斯游記」四個大字,一手簪花小楷,一看就知出自女子之手。常山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實在想不通這一本游記有什麼稀罕之處。
景韞玦打開書頁,看見墨跡尚新就知道這必然是手抄本……什麼樣的女子竟將自己的墨寶這麼輕易的送人?但是想著她敢帶著一個丫鬟去逛青樓,也就不覺得奇怪了。自己走南闖北,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有意思的小姑娘,景韞玦搖搖頭,收斂心神,翻開書頁細細的看了起來。
……
不知不覺看了有小半個時辰,景韞玦合上書,內心卻沒什麼波動,本以為得到自己期望的東西至少內心會有些欣喜的情緒,可是什麼都沒有,腦子里平靜無波。
王府里很少有人知道,景韞玦的生母申雨寒其實並不是雍和王朝的人,而是來自青澤,是青澤一個十分古老的門派巨門的聖女。
巨門據說傳承已經上千年,這個門派位于雪山之巔,門里人數不多,但是個個身手非凡,申雨寒正是巨門三大家族申家的嫡出女兒,被選為巨門聖女,悉心培養,就是為了成年之後嫁給巨門聖子,生下優越的繼承人。
無奈命運捉弄,申雨寒不甘做一只籠中金絲雀,十五歲的時候悄悄下山,遇到了游歷在外的景楓。
十五歲的少女從未與陌生男子有過接觸,看到風度翩翩、談吐非凡且溫柔似水的景楓,瞬間就著了迷,不顧門規,硬是與之成婚。
當年申雨寒不顧一切跟著景楓回到了雍和王朝,哪知道在生景韞玦的時候血崩而亡,留下了襁褓中的稚子……而景韞玦因為天生有一雙藍色的眼楮,讓他從小飽嘗世態炎涼、人心險惡。
有人說景韞玦是受了詛咒,才會有一雙不詳的眼楮,而且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親。還有人說的更惡毒,他們懷疑景韞玦並不是景楓的骨肉……因為他的五官一點都不像景楓。可能是這個原因,景楓從小對景韞玦就不怎麼理睬,這麼多年父子倆交流很少,景楓踏進這個院子的次數屈指可數。
一個被眾人厭惡、害怕的孩子會有什麼遭遇顯而易見。從小照顧景韞玦的嬤嬤就總是用一種厭惡、害怕的眼神看他,好似他是什麼不潔之物。如果不是後來申氏父子送來了常山和薛嬤嬤,景韞玦能不能長大成人還不一定。
但因為申雨寒嫁給了景楓相當于叛教,景韞玦的舅舅和外公這些年也只能在暗處偷偷照看他。也是這個原因,讓申家父子二人就算懷疑申雨寒的死另有蹊蹺,也不好插手調查。
……
合上書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景韞玦仍然緊閉雙眼,身體沒有挪動半分。常山站在門口不敢發出一點的聲響,安靜的好像不存在一般。
「啪、啪、啪」景韞玦開始用手指敲打紫檀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音……常山听的血氣上涌,臉色有些發白。他知道主子此刻必然心情煩悶,努力忍住胸口的沉悶,汗已經濕透了後背。
就在常山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敲擊桌子的聲音戛然而止。景韞玦睜開雙眼,眼中一道精光閃過,緩了一會才開口吩咐道︰「常山,你將這本游記找人抄寫一份,派人快馬加鞭送去巨門……問問外公和舅父,祖上是否曾出現過藍色雙眸的長輩。」
景韞玦並不在乎他的父親到底是誰。即使他是景楓的親骨肉,那又如何?!這麼多年景楓對他不聞不問,任他受人欺辱,早就已經失去了為人父的資格。可是事關母親的清譽,他怎麼都要查清楚,不然他愧為人子。
無論如何,景家欠他們母子總是要還的,母親的命可是留在了這王府里!欠了債的一個也跑不掉!想到此,景韞玦手指沒有控制好力度,桌子上就留下了一個深深的指印。
「是,奴才馬上去辦……只是還有一件事要稟報主子定奪。」
看景韞玦並沒有反對,常山接著說道︰「昨天來的人還問,貨物已經送到,定金也交了,主子什麼時候有時間,雙方是不是立個契約,大家也好知道這春風館有了個二當家的。」說完抬眼看了景韞玦一眼。
‘那個小丫頭還真不吃虧,才送了東西就想著要回報,想到放在抽屜里那個白色的荷包還有一千兩銀票……這個買賣自己還真是虧的不小。’景韞玦心里暗暗覺得好笑。
雖然這樣想,景韞玦還是走到紫檀桌子前,自抽屜里拿出一塊令牌。和田玉的質地,入手溫潤,令牌上面是一副夕陽西下的圖案,景韞玦看也不看,扔給了常山。
「不用簽契約了,告訴小丫頭,這個比契約有效。」
小丫頭!常山雖然這些年早就讓景韞玦磨練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可听到方雅歌是個女孩子,還是狠狠的在心里驚訝了一把。而且主子是把春風館的令牌給了人家,這可是能直接命令殘陽的令牌呀!可比整個春風館都值錢,這樣真的好嗎?
難道主子對那小姑娘有意思?呸呸呸……常山馬上在心里呸自己一臉吐沫,主子那樣斷絕了七情六欲的人,要是能對人家有那樣的心思……即使對方是個發育不良還帶人逛青樓的黃毛丫頭,他也該燒高香了。
「是,常山遵命。」雖然回答的十分利落,可是雙腿就像長在了那里,動也不動。
「可是還有事情?」景韞玦奇怪了,今日常山怎麼如此嗦。
「呃~~主子,元娘還說,昨天的姑娘還想知道,那對兄妹到底是送去哪里的?還有她想知道,讓我們一個不小心綁錯了人……還是將人交給對方,她需要付出多少酬勞?元娘不敢做主,請主子示下。」
常山雖然這麼問,心里卻是十分的不以為然,一不小心綁錯人?他們殘陽的招牌還要不要了,又不是腦子壞了。
景韞玦听到稍顯詫異,沒想到這個小丫頭腦子夠精明,馬上就想到這樣的招數。只是這個時候收留那兄妹倆無疑就是攬了一個**煩,常山昨天已經將安家兄妹的情報說給了景韞玦。
想著小丫頭不僅留下了兩兄妹,居然還想著順藤模瓜,看來她的身份必然也不簡單。既然如此他何不隔岸觀火,有時候看看戲也是不錯的消遣。
常山只見主子嘴角牽扯了一個詭異的弧度,心想,看來有人要倒霉了!
「常山,你吩咐元娘按照對方的要求去做,收錢就不必了,權當是恭賀‘二當家的’入股春風館了」二當家的幾個字咬得頗有滋味,包含著調笑的意味,她意味春風館是土匪窩不成,還二當家的。
常山「呃……是」剛才,他好像想那什麼腦子壞了的事……不對,他家主子這樣做必有深意,只是他不能體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