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醒來,沖進葉霜腦子里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分離。
說實話,她一點都不喜歡這個令人窒息的王府,從嫁進來的第一天起,她就得滿腦子使壞,並且想方設法阻止別人使壞,片刻不得休息。
但經過昨晚某人的告知,讓她終于清楚,說到底,她根本就是白忙一場,就算沒有她的插手,事情也會朝著既定方向走,所以離開是絕對好事,但不知怎地,她總覺得心里怪怪的。
像是不小心被魚鉤勾上,東扯一下,西拉一把,讓她的胸腔里,裝了不美妙的感覺。
所以她賴床,不想和分離面對面。
所以她抱著衛昀康的手臂,把臉給牢牢貼上。
所以她拚命吸氣,讓自己的鼻翼里,充滿他的味道,再然後,深吸一大口,讓他的氣息將她的肺葉徹底佔據。
「不早了,起身吧。」衛昀康低頭看著像只懶貓、蜷窩在自己身邊的葉霜,不免失笑。
他知道她早就醒來,只是賴著,不想離開被窩。
她搖搖頭,呢喃道︰「不要。」話落,她把他的手臂攬得更緊。
這是依賴嗎?她已經開始依賴他,舍不得離開他?這個念頭,讓他心情飛揚。
「左氏已經派人催過好幾次了。」
葉霜張開眼楮,嘟起嘴巴,悶聲道︰「她催,我就要听話嗎?不要,壞媳婦我當定了。」她們不只八字對沖,她們肯定是前世宿敵。
「為什麼不想起床?」衛昀康伸手輕撫著落在她額際的發絲,一下一下,順的不是她的發,而是他的心,他也不願意和她分離,只是快點把事情做個了結,他們才能真實擁抱幸福。
「因為……」因為什麼呢?她癟癟嘴,突然很想哭。「因為明天醒來,床上沒有爺。」
這話大大地滿足了他男人的自尊心,他笑彎眉眼,捧起她的臉,在上頭狠狠親上兩口。
「爺承諾,會盡快趕過去與你會合,好嗎?」
「要是又有人對爺使壞,怎麼辦?」
「還不相信爺?爺豈會讓人得了好處去?放心吧,比起你的三腳貓功夫,爺的本事大多了。」
這倒是大實話,葉霜點點頭,帶點撒嬌口吻盜用他的話︰「爺要小心、要謹慎,不可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險,連一根頭發都不準掉,要全須全尾的出現在妾身眼前。」
她心底明白,他雖然講得輕描淡寫、篤定自若,可哪有那麼容易的,如果簡單,他不必耗費心血,多年籌劃,更不必想方設法把他們母子安置到安全的地方,還要把一票下人悄悄帶走。
「嗯,你也要乖乖听話,家廟里里外外我布置了近三十人,各個都是武功高手,絕不會讓你吃虧,但盡量別讓他們現身,不到緊要關頭……」
她打斷他的話︰「我明白的,爺要隱藏實力,讓對手不知道爺有多行。」
他點點頭,緊接著又再叮嚀,「早點出發,夜了,魑魅魍魎會趁機出來,我擔心半路上危險。」
葉霜聯想起半路被劫的世子妃,連忙彈身跳起,慌慌張張下床,小命重要,她要是真死了,就不是分別,而是永別了。
見她那副緊張的模樣,衛昀康又被她惹笑了。「別這麼膽小,有點世子妃的氣派行不?放心,我會讓衛五駕車,他的技術一流,車駕附近還有十幾個暗衛團團守著,沒把你的小命守住,他們不敢回來見我。」
听他這麼說,她的心安了一大半,坐回床邊,兩手勾住他的後頸,額頭與他的輕輕廝磨。
「這幾天先忍耐些,別沖動,別和尼姑們對上,等爺到了,自會掌控局面,到時,你想怎麼整治她們都行。」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嘮叨,可是對她,就是有講不完的話要交代。
「我還沒受氣呢,爺就想著幫我出氣,爺就不怕把妾身給寵壞了?」
「爺樂意!」
拖拖拉拉、磨磨蹭蹭,葉霜又蹭出衛昀康的欲火,夫妻再交戰一回合,她方才忍住全身酸痛,下床離府。
離府前,禮數做盡,葉霜去向王爺和左氏請安告別,並再三保證會好好反省餅失,務求改進。
馬車從芷修院的後門離開了,葉霜把頭往外探,直到看不見衛昀康的身影,才把頭縮回車廂里。
模模糊糊、隱隱約約地,她感覺到思念在發酵……
一路平安,衛五在家廟前把葉霜和墨竹、墨蘭雨個丫鬟放下來。
在她們敲開大門之前,衛五從懷里拿出一塊蟒形玉佩交給葉霜,恭敬道︰「世子妃若是想見隱衛,只需要打開窗戶,將玉佩晃幾下,自會有人出現。」
「知道了,謝謝。」葉霜直覺回道,這是基本禮貌,幼稚園老師教的。
但她的回答卻讓衛五飽受驚嚇,哪有主子對屬下稱謝的?幸好他內功深厚,表情藏得很好,否則肯定會嚇到站不穩,他連忙一拱手,飛身回到馬車上。
葉霜對墨竹、墨蘭道︰「有武功的男人真帥,你們以後挑丈夫得挑這款的,誰都不敢招惹。」
她只是隨口玩笑,這回卻讓衛五真的吞下一頓飽嚇,駕一聲大喝,飛快驅使馬車回府。
墨蘭、墨竹看著衛五像被鬼追似的背影,臊紅了臉,埋怨道︰「哪有主子這樣對丫鬟講話的,嚴嬤嬤不在跟前,主子連樣兒都不裝了。」
葉霜失笑,拍拍她們的肩膀道︰「主子我這是真心建議。」
墨竹、墨蘭還沒應聲,大門咯一聲,緩緩打開,一行數名尼姑站在門後,幾雙眼楮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葉霜。
葉霜看了站在最前頭的那個,心道,有這麼獐頭鼠目、尖嘴猴腮的尼姑嗎?如果相由心生是有道理的,那眼底塞滿狡猾的女人,心里怎麼裝得下神佛?
對方審視她們的同時,三人的目光也輪流在尼姑們身上轉過。
尼姑有六個,三個年輕的,兩個三十來歲,領頭的明慧師太約四、五十歲左右,只是看起來既不明又不慧。
葉霜跨進家廟,門後是一間頗大的院子,院子里有棵大樹,樹下有石桌石椅,上頭積滿塵土,很顯然石桌椅只是裝飾用的,平日很少人使用。而大樹的另一端有一口古井,井邊刻滿字跡,不知有多少被關在此處的怨婦,閑來無事在上頭留下手筆。
院子中央是一間佛堂,供奉幾尊神像,佛堂兩邊各有三間房,井旁有一條可容三人並肩行走的小徑,應該是直接通往後院居處的路。
明慧的目光在葉霜身上轉過兩圈,赤luoluo的寫著——虎落平陽,龍困淺灘,葉霜,你死定了!
墨竹是個挺大膽的姑娘,卻也被明慧的眼神給震住。
葉霜心里有底,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這些天她得小心些,免得給了借口挑釁。不過她不是太害怕,有爺在後頭等著收拾呢,明慧敢在她身上施法,她就敢在她身上放蠱。
「到了這里,世子妃得放下一切,好生反省餅錯,修身養性,甭再端著身分,自以為高人一等。」
明慧的聲音像石頭在鐵板上刷磨,听得三人雞皮疙瘩掉滿地。
葉霜不禁月復誹,王府這麼有錢,怎麼收尼姑也不挑挑素質?不過表面上她仍笑咪咪的回道︰「是,謹遵師太教誨。」
只是她自個沒發覺,在說這話的同時,她的右眉挑動了幾下,要是衛昀康在場,一顆心肯定也會跟著彈幾下,才叮嚀她別沖動的,哪里知道她本性難移。
「每日寅時四刻起床,到佛堂做早課,用過早飯後,打坐修禪,再回房里抄經文二十遍,申時做晚課,晚課後用過飯,再抄經文二十遍。」
一天只供兩餐?沒有魚肉、沒有足夠的蛋白質,教人怎麼活?但葉霜沒同她爭辯,還是乖巧回答︰「是的,師太。」
見葉霜沒有被自己刁難到,明慧立刻又道︰「除了做功課外,擔柴挑水、灑掃院落、清洗衣物,雜事兒亦不能落下。」
「是的,師太。」
明慧在等她變臉,沒想到她始終笑吟吟的,一口一句應得順暢,讓她連挑剔的機會都沒有,一時間,竟拿捏不準她的心思。
葉霜安靜的等待對方吩咐,半點不心急。
明慧發現她說的話沒有達到預期效果,竟道︰「夜里,世子妃盡量待在屋里,別四處亂逛,尤其千萬不能靠近井邊。」
「為什麼不能靠近?」
見葉霜終于出現好以外的答案,明慧的表情多了幾分滿意。「衛家曾經有位犯事的姑娘被送來家廟,心不靜,不願思過,幾次想從家廟逃出去,卻沒成功,心頭有怨,乘夜往井里跳進去,隔幾天才被人發現,發現的時候,整個人都泡爛了,從那之後,經常有人看見衛姑娘在井邊徘徊。」
葉霜暗自冷哼一聲,想嚇唬她?拜托,她就是一縷飄飄蕩蕩的冤魂,飄到這個時代借尸還魂,如果要寫履歷表,她可以把當過鬼寫在上面,所以女鬼對她而言,不過是老同事罷了,沒什麼好怕的。
「難怪……」她點點頭,雙手負在身後,慢慢地繞著井邊逛個兩三。
「主子,難怪什麼?」墨蘭問。
「我一進到這里,就覺得冤氣特別重,師太,只有一個衛家姑娘死在井里嗎?不對哦,我怎麼看見……」
「看見什麼?」墨竹接話。
葉霜指指那組石桌椅,說道︰「那里有位少婦,琴彈得極好,她正幽幽地看著師太呢。」
家廟里的冤魂多了,光是被左氏送進來的通房、侍妾就有四、五人,最有趣的是,她們都是進來了,卻再也沒有出去過。
昨兒個衛昀康告訴她幾樁八卦,其中一樁就是吊死在大樹下的李姨娘。
兩年前她被冤枉推三房小少爺衛平亞下水,被送往家廟反省,當時她極受王爺寵愛,王爺相當喜歡她那一手好琴藝,說是聞之忘憂,但左氏怎麼允許有人讓王爺忘憂?怕煩惱多,在圔子里種上幾株忘憂草就行啊,它可不會和左氏爭寵。
葉霜的話一出口,幾個尼姑紛紛變了臉色,明慧更是嚇得雙唇發抖,闔都闔不起來。
葉霜猜想,當初虐待李姨娘的,她肯定佔大份兒,想到這兒,她右眉挑了挑,走到大樹下,像在同人對話似的,不一會兒,她又走回明慧身邊,說道︰「師太,那位少婦說她是冤枉的,她沒有害人……」
「住嘴!不要再說了,你是妖孽、是鬼魅!」明慧眼底滿布驚恐,連連退後幾步。
「師太,你看不見嗎?明通大師說過,修練之人都看得見神鬼的啊,當年我便是听從明通大師的話,開始接觸佛法,這才開啟天眼,怎麼會是妖孽呢?」她邊說,邊朝明慧走去。
見狀,明慧驚懼大喊,「不要靠近我!」
葉霜乖乖地站定,臉上盛滿笑意,說道︰「師太別害怕,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葉霜不是妖孽,只是能看得見鬼神,既然師太不喜我靠近,我離遠一點就是,不知道師太還有其他吩咐嗎?」
「沒有沒有,你先回屋里打理打理,明兒個開始禪修。」
「是。」葉霜馬上應聲。
隨即一名眉目清秀、身材高挑的小尼姑上前,道︰「世子妃、兩位姑娘,請隨我來。」
「多謝小師父。」葉霜瞥一眼抖得像中風病患的明慧,微微一哂,便跟著小師父往後院走去。
後院頗大,有三排房子,排成n字形,左邊和中間兩排很明顯曾經整修過,窗紙整齊,右手邊那一排有四間房,其中兩間堆放許多雜物,舊櫥櫃、斷腳桌椅、掃把、陶瓦罐……物件眾多,共通點是蜘蛛絲滿布,微風拂過,要是再讓月光一照,會有鬼影幢幢、陰森詭魅的感覺。
怪的是,小尼姑沒把她們帶往左邊或是中間那排的屋子,而是帶她們走到雜物間旁邊的那一間。
打開門扇的同時,灰塵迎面飄下,惹得葉霜咳嗽連連。
「敢問小師父法名?」用語謙遜,但墨竹的口氣半點不客氣。
「師父喊我明清。」
「請問明清師父,那兩排屋子有住人嗎?」墨竹滿臉不悅,那兩排屋子明明比較新,為什麼不讓她們住在那里?
「回施主,並沒有。」明清稟實回答。
「既然如此,為什麼讓我們住這間破爛屋子?」
明清微微一笑,回道︰「這雖是間破爛屋子,可往往能夠撐過風雨,救人性命,有些屋子看起來光鮮亮麗,可風一吹就倒。」
什麼鬼話?墨竹正要出聲斥責,卻讓葉霜攔下來。
葉霜抬頭與小尼姑對望,發現她眼底的狡黠,她的眼神明亮清澈,帶著些許善意,人會騙人,但眼楮騙不了人,她猜測,她並沒有惡意。
目光一轉,葉霜發現她的手和腳板比一般小泵娘略大些,耳垂沒洞,虎口處有厚繭,臉上的皮膚是白的,但那雙手背有些黝黑,她不禁笑了,點頭道︰「我們就依小師父的話,住在這里吧。」
小師父朝她們略微欠身後,便轉身離開。
葉霜看了一會兒她的背影,才走進屋里。
這間房,很久沒人住了,到處都是灰塵,不過一想起那個要幫自己出氣的爺,葉霜笑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墨竹、墨蘭去打水吧,這屋子不好好清理一番,晚上可住不了人。」
「到井邊打、打……打水?」墨竹驚嚇得雙眼圓瞠。
葉霜看了直覺得好笑。「傻子,你被人家唬了,明慧本想講幾句話,給足下馬威,沒想到我根本不接招,才編出一個井邊鬼的故事來嚇我。」
「可主子不是也看見大樹下……」
「呆子,是假的!」墨蘭用力戳了下她的額頭,沒看見主子笑得那麼得意嗎?
「假的?」墨竹驚道。
「她想嚇主子沒嚇成,反被主子給嚇回去,什麼師太,根本是個混飯的!你啊,平日里膽子大,說話比誰都嗆,這會兒倒被個莫須有的鬼給嚇著了。」
「快點動手吧,再不整理,天色要暗了。」葉霜一面說著,一面卷起衣袖。
她把衛昀康的話牢牢記在腦中,這幾天,再大的委屈她都吞,保住小命是重要課題,什麼為難都是小菜一碟,她不會放在眼里。
不分主僕,三人分工合作,不到一個時辰,屋子就打掃干淨了。
整理好房間、洗漱過後,暮色游入,家廟的第一天生活正式展開。
墨蓮到前頭要晚飯,人家一句「過了申時就不供飯」,把她給頂了回來。
墨竹想去同尼姑抗爭抱怨,但是看見葉霜變魔術似的,從包袱里變出一盒點心,笑容立即擴散。
「主子,你怎麼知道要備下這個?」
「咱們來這里定要受難的,想想,幾個尼姑能怎麼為難咱們呢?人的生活月兌離不了食衣住行,行?咱們本來就不打算出門,為難不到。住?再差,也只能是家廟里最破舊的屋子,至于衣服嘛,是咱們自己帶來的,想為難?沒門兒!說來說去,她們也只能從食物上刁難了。」
墨竹看著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憂心忡忡的問︰「如果她們真的在吃食上刁難,這些吃完,明兒個怎麼辦?還是省著點兒……」
「放心大膽的吃吧,你家主子不會餓著你的。」葉霜拍拍墨竹的肩膀,笑眯了眼,接著她拿起一塊餅往墨蘭嘴里塞進去,這丫頭性子拘謹,往後她們只能彼此依靠了,再分主僕上下,沒意思。
墨蘭領會了主子的意思,笑了笑,開始吃起餅來。
躺在床上,兩個墨已然熟睡,今兒個一整天夠折騰人了,但葉霜卻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她已經習慣某人的體溫、某人的糾纏,習慣在睡前做點激烈運動,今晚卻什麼都沒有了,讓她怎麼睡?
她輕嘆一聲,亂七八糟的念頭浮上,一幕接一幕,把她的心鬧得紛雜。
沒人陪,他會不會回頭去尋八美?會不會換個舞伴,在床上恣意尋歡?不過她在計較什麼啊,早在她出現之前,那位某人早就把八美的身子從頭到腳模上好幾遍,說不定還害人家換過搖斷的床腳。
這真的沒什麼,身為古代人就該習慣這種事,不過是三妻四妾,哪個男人不這麼做?何況她半點不冤,人家先來,她後到,算來算去她就是個小三,人家不能把她電得吱吱叫,已經是穿越者無法理解的幸運,她還能期待什麼?她又不是傻子,還奢望一生一世一雙人,比翼雙飛共此時嗎?
這是一個茶壺配上數個茶杯的時代,是人口不爆炸,需要大量繁衍子孫的時代,是女人不被允許嫉妒、不可以小心眼的時代……
她要搞清楚時代背景,認清自己住的區域,千萬別妄想蚍蜉撼樹,挑戰開枝散葉的老觀念。
就這樣,她對著自己信心喊話,說服自己入境隨俗,她甚至告訴自己,你又不愛他,嫉妒個什麼勁兒,你現在最需要的是盡快適應時代、培養能力,哪日藍胡子想換新老婆了,你就可以抬頭挺胸、理直氣壯去獨立。
可是、可是……她怎麼就被自己的話給噎住了呢?怎麼那個濕濕咸咸的東西,自顧自的往外流?
她是真的不愛他啊,她只是喜歡和他當夜間部同學,一起在床上上體育課,她只是比較視覺型,她只是……唉,怎麼喉嚨又是一陣酸澀呢?
葉霜念經,念著念著,念到差點昏睡過去。
寅時四刻耶!若是依照現代的時間換算,就是凌晨四點,哪個神經病會讓人在凌晨四點起來做事?
但明慧就是個神經病,而且還是個膽小的神經病,不知道是不是壞事做太多,冤魂天天繞著她跳豐年祭,她居然嚇得連出來見她一眼都不敢。
也幸好她不在,幾個尼姑念自己的經,任由葉霜在蒲團上睡得盡興。
早課完成,用過飯後便開始灑掃院子、屋里。
拿起掃把,葉霜一面掃,一面哼著歌兒,倒也自在快樂,她當這是高中時期的晨間活動。
她並不覺得自己苦命,還笑著對兩個墨說︰「我覺得自己像甄嬛。」
「甄嬛是誰?」墨竹問。
葉霜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過沒多久,她又唱起《感恩的心》,這會兒,她當自己是阿信了。
還不錯咩,當的都是女主角,所以啊,人要正面樂觀,生活才會有滋有味。
做完雜事,葉霜回屋里抄經,抄經是小事,二十遍經文,正常人得抄兩個時辰,但墨竹、墨蓮會寫字,她們三人同心協力齊努力,沒多久功夫,就把經文給抄好。
只是早飯那點稀粥,已經一路從胃袋滾進大腸頭,還得捱到申時才有飯吃,這教人怎麼受得住?
可是再怎麼受不了,也得受,她答應過衛昀康要乖乖的。
終于,時辰一個一個轉過,光陰的巨輪帶來她們的晚餐,感謝上帝……
她那麼那麼那麼的乖,又做晚課、又抄經、又做雜役、又挑水,換來的一盤食物……好吧,長得不怎麼樣,好歹能維持基礎的生命現象,但問題是,明清把托盤送到墨竹手上時,還往她掌心塞進一張紙條。
「施主慢用。」明清點頭,轉身離去。
墨蘭甫關上門,墨竹立刻攤開掌心的紙條,紙條上頭寫了潦草的兩個字——別吃,她緊張的馬上把紙條遞給主子。
葉霜看了紙條一眼,再看向桌上的飯菜,忍不住在心里哀號,厚,餓到腸子都快打結了卻不能把食物送進嘴里,真是摧折人心。
只不過她還想多吃幾餐,不想和兩個墨排排坐,享用最後的盛宴。
三個人面面相覷,墨蘭機靈,把紙條往燭火上一擺,迅速燃燒起來,待變成灰燼之後,踩熄。
墨竹、墨蘭都看著自家主子,等著她下一步指示。
葉霜不是不明白她們在想什麼,她們也在懷疑,該不該相信明清的話吧,倘若她是被派來惡整她們的,不就落人人家的套?但不知為何,她選擇相信。
超餓,饑餓的人不應該浪費食物,但是,保住小命更重要。
閉上眼楮,一個狠心揮手,葉霜把餐盤往桌邊推去,下一瞬,連同托盤、陶制碗盤全摔在地面,一陣匡啷聲響起,她的怒吼跟著出籠,「那是什麼東西,狗也不吃的爛貨,竟敢拿到本世子妃跟前!」
屋外,兩個尼姑耳朵貼在門邊,屏氣凝听,听見碗盤破裂聲以及葉霜的斥責聲之後,直起身,冷笑揚聲道︰「人都到這里了,還端什麼架子?有命走出去才叫世子妃,沒命走出去,就叫做鬼!」
葉霜猛地打開門,把門後的兩個尼姑狠狠嚇一跳。
她寒聲問︰「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中年尼姑道︰「有這樣的飯菜還嫌棄,世子妃真是吃香喝辣慣了,既然世子妃不樂意,就先餓上兩餐,敗敗火氣再吃飯吧。」說完,兩人飛快離開。
葉霜猜想,她們態度轉變,已無之前的恭敬,約莫是從明慧口里听見什麼,難道王妃已經下了殺令,不讓她活著離開家廟?她們想用整治李姨娘那套來玩她,把她逼得神經衰弱、自願上吊?
她緊咬著牙,強自忍下,她答應過衛昀康的,絕不會因為這點子事就被打敗。
墨蘭關上門,墨竹彎身把地上收拾干淨後,墨蘭取出昨天的食盒,低聲道︰「主子,昨天的點心還剩一點兒,您用吧。」
葉霜嘆氣,沒去接那盒點心,皺眉猶豫著,要不要拿玉佩出來晃兩下。
這時傳來兩聲敲叩窗戶的聲響,三人同時轉頭,就見窗子已經被打開,從那里竄出一個黑衣人,黑衣人進屋,躬身行禮之後,將包袱放在桌上,一陣風似的,轉眼又沒了蹤影。
墨竹急急打開包袱,只消一眼,就飛快去把門拴緊,窗戶關好。
墨蘭這才把包袱整個打開來,頓時笑容燦爛。「燒鵝、排骨、小菜還有涼糕,是嚴嬤嬤的拿手好菜!」
葉霜也難掩興奮。「嚴嬤嬤到了!」
衛昀康的動作真快,真希望他快點把嫁妝清點好,快點把事情處理好,快點狂奔而來,快點兒讓她再看看他、抱抱他,讓她驕傲地告訴他,我沒惹事、我做到了!
「嚴嬤嬤到哪里?」墨竹不解的問。
「到附近小莊院,往後咱們再也不會餓肚子了!」葉霜歡天喜地,分起筷子。
墨竹有點犯傻,遲遲不敢動筷子,誰知道那個黑衣人是什麼來路?何況會燒這幾道菜的,又不是只有嚴嬤嬤。
墨蘭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
葉霜添話︰「這叫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必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墨竹被弄糊涂了,呆呆的問︰「主子,這……真的能吃嗎?」
「當然,爺在照看著咱們呢,別多心,快點吃飽,吃完還得毀尸滅跡。」
听見葉霜這樣說,墨竹這才松口氣,敞開心思,張口大吃。
看著墨竹的吃相,葉霜笑得滿臉陽光。
現在她知道了,她的爺有多可靠。
他是說到做到的好男人,暗處的隱衛必定會把她們保護得周周到到,他必定不會去旱田上松土,他必定會盡快處理好所有瑣碎事兒,跑來為她出氣。
所以害怕擔心什麼呢?她的爺雖然大男人、很霸道,又不會夸獎人,卻是個重承諾、不只會打屁的痞男。
倘若天塌下來,旁人怎樣她不知道,但她肯定毫發無傷,因為她有爺!
這天晚上,葉霜心里還是充塞著滿滿的思念,不過她睡得相當好,因為爺不在她身邊,卻在她夢里,陪著她說笑,看她使壞招,他還對她說——
「別擔心,一切有爺呢!」
第二天,和昨天一個樣兒,念經、抄經、做苦工,這次在蒲團上,葉霜直接睡到周公的大床頭,誰讓她餓嘛,肚子餓的人當然沒體力做事。
明慧也還是一樣,只敢躲在眾人背後指揮,不敢和她這個天眼已開的世子妃面對面。
真是可惜啊,葉霜還打算在見到明慧時,陰森地對她說︰「師太,你身後跟了不少冤魂,要不要給她們辦場超渡法會?」
晚飯送上來時,明清又遞了張紙條,讓她們別吃。
只是這頓再不吃,肯定會露出馬腳,所以葉霜讓墨竹包起三成飯菜,隨著夜晚大餐的「遺跡」包在一塊兒,尋塊好風水埋了。
餐盤送出去,發現飯菜被動過,明慧的心情安下,一夜好眠。
但是隔天又在佛堂看見葉霜時,她大吃一驚,丟下木魚經文,轉身離開,那個速度啊,可以去參加奧林匹克。
她以為她死定了,踫不上了,所以大方出現,卻沒想到……
由此可以推論,下在飯菜里的是急性毒藥,不是慢性毒,那麼,這個主意是誰出的?
左氏還是明慧?如果是明慧,葉霜能夠理解,夜長夢多嘛,萬一她的天眼又招來一堆冤魂,誰知她會不會被閻王爺召見;如果是左氏,她就要大聲嘲笑了,那麼急著動手,就不怕人家懷疑到她頭上嗎?再怎麼說,她可都是因為損壞王妃名聲才被送進家廟的,除非是情況
緊迫,有什麼理由非要她立刻動手,或者是……有恃無恐?
有恃無恐這個猜測,讓葉霜的心狠狠抖了三下,左氏的有恃無恐和衛昀康有關系嗎?或者她已經對衛昀康動手,並且成功了?
不會的、不會的,她必須對爺多些信任,左氏沒有爺的聰明睿智,沒有他的機智沉穩,兩人對壘,她只會是慘敗的一方。
葉霜不斷鼓吹自己正面思考,試圖讓紊亂的心思平靜下來。
當晚,明慧懷疑葉霜沒死是因為吃的量不夠多,因此今晚的飯菜改善了。
應觀眾要求,這次葉霜把毒菜飯全部包起來。
隔天,葉霜病了,沒去佛堂做早課,墨竹神情緊張,央求明慧請大夫回來為主子診治,明慧卻以冷笑做為回應。
接下來幾天,葉霜都在病中。
每天房前都有人在徘徊翹盼,等待里頭哭聲傳來。
問題是,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過去……始終沒有等到喪訊,明慧越等越心驚,到了第十三天,她決定不再等待,寫下一封書信,緊急把消息往京里傳遞……
左氏讀著明慧師太寫來的書信的同時,衛昀康也在讀隱衛傳來的訊息。
他讀第一遍,便牽起爽朗的笑,讀第二遍,笑意也未曾稍減,他很肯定,葉霜把那票尼姑給搞糊涂了,不過她做得相當好,直到目前為止,沒人發現她身邊有隱衛暗中保護。
接下來,她會怎麼做呢?
其實,他心里很矛盾,既想盡快現身,替她擋去無謂災禍,卻又想看她怎樣破解困局。
衛十一曾向他稟報道——
世子妃似乎看穿屬下男扮女裝,她老是瞄著屬下的大手大腳,那眼光像是老貓看見鮮魚,害得屬下心頭發毛。
她有這麼聰明嗎?應該是吧,因為「明清」的幾句話,就讓她決定住進破舊老房。
這時,傳來兩下輕敲門板的聲響,接著衛三走了進來。
衛昀康看他一眼,問道︰「都辦妥了?」
「回世子,辦妥了,所有陪房已經陸續住進莊子里,先王妃與世子妃的嫁妝也整理清楚,嚴嬤嬤和辛嬤嬤細細清點過,並無遺漏。」
他自己人辦的事,怎麼可能遺漏?真正遺漏的部分在左氏身上,整整二十年,母妃的鋪子收益至少超過十五萬兩銀,但她只吐出六萬兩,無妨,那些錢早晚會回到他手中,不急。
他把下人一批批送出去的同時,也把嫁妝化整為零,讓隱衛們趁著夜色,從後門一點一點的帶出王府。
當初葉霜出嫁,他便算準了今日,置辦的對象都是小而珍貴的,為求方便偷渡,眼下庫房里存留的,只剩下母妃的大宗對象和布料,那些東西帶不帶走都無所謂。
他說葉霜沒有幫上忙,這話並不盡實,倘若沒有鬧出典當事件,逼得左氏吐錢,他的下一步將會是變賣她的嫁妝,充作資金,開設鋪面。
他不是沒有錢,「金玉滿堂」和「金風臨門」都還在做生意呢,兩間鋪子依舊是京城里最火紅的,日日都有金銀進出,只是,他還沒打算讓這件事曝光。
所以接下來,衛昀康將要改頭換面,重拾正事,德王世子棄科舉轉商,他的風流將轉為貪財斂富,他深信,這將會是皇上所樂見的。
「東西給三皇子送去了?」
不管是收買人心或行事組織都要花錢,他的賭坊年年提供三皇子資金所需,而他的青樓為三皇子搜集各方訊息,他與三皇子是換帖子的好兄弟,兩人交往過密,只是無人知情。
「稟世子,送去了,衛大親自送到三皇子手中,三皇子約了您五月初八,月明湖畔見。」
「知道了,讓衛大回三皇子一聲,我會準時赴約。」
「三皇子還道,想見見世子妃。」
「嗯,還有其他事嗎?」
「周掌櫃想求見世子。」
周掌櫃是「金風臨門」的掌櫃,也是一頭鑽進錢窟里的男人。
當年他異想天開,想憑著自己一手高明賭技,掙下萬貫家產,卻不料行事高調,被賭坊的人盯上,贏來的銀子被搶回去不說,還差點被砍下一雙手掌,當時,是衛昀康救下他,從此他便跟在衛昀康身邊賣命。
周掌櫃後來才明白,要靠賭賺錢,不能詐賭坊,而是要自己開賭坊。
他跟了衛昀康六年,賭坊從一家開到六家,從京城往外擴,幫衛昀康賺進數十萬兩身家之外,也替自己掙得一個缽滿盆溢。
前幾天,他興致勃勃地說又訓練出一批好手,可以再開幾間賭坊。
不過眼下衛昀康正忙著料理府中大事,哪有時間理他,沒想到周掌櫃遲遲不見下文,就托衛三上門來傳話。
「知道了,讓他過幾天到莊子見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