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人,王爺還有氣!」
剛才那個認出阿木的是界堪麾下的旗兵,他找來了守城的將領,可惜卻晚了一步。
「你們這群瞎了狗眼的混帳東西,都不要腦袋了嗎?傷了王爺,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
「還不快將王爺抬到屋內!」
「愣在那兒做什麼?快去請大夫……」
咚咚咚咚,又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界堪的意識開始慢慢回籠,感覺到頭上傳來陣陣劇痛,他試著移動自己的手指,然後是身體。
「王爺在動!」不知是誰多嘴說了一聲,原本吵吵鬧鬧的現場立刻變得安靜,每個人都誠惶誠恐地跪子。
界堪睜開琥珀色的眼楮,那雙眼楮美麗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雙手撐地,緩緩站起身,腦後快要迸裂的劇痛抵擋不住他頑強的意志。
他的臉上身上全是血,緊抿的唇角猶帶血絲。
就像是剛作完一場華麗的美夢,他有些恍惚。
「我這是在哪?」他出聲了,像是疑問又像是嘆息。
「我最喜歡听你說話了,就像是絲綢碎裂的聲音。」模糊的美麗笑臉忽地一閃而過,是誰?是誰曾經這樣對他說過?
他的記憶似乎還留在昨日,他還記得阿太為他擋住了那致命一劍。
當時李自成風聞他與吳三桂的親信密謀議事,調了五百精兵埋伏在暗處圍攻他們,若不是阿太忠勇護主,他早已不在人世。
阿太的仇,他要親自來報!
這是,一匹駿馬疾馳而來,馬上的人飛身而下,跪在界堪腳前。
「阿太給主子請安!」幸好他有要事在此地辦理,一听見王爺的消息,他就快馬加鞭趕來。
「阿太,你沒死?」界堪驚訝地挑眉,隱約覺得有什麼事不對。
「是的,托主子洪福,阿太撿回了一條命。」
界堪知道什麼事不對了,阿太的傷若沒有個一年半載的休養,是不可能康復的。
那麼,他是失去記憶了?
胸口突然一陣悶痛,界堪皺起眉頭,煩躁、哀傷、失落等情緒一古腦兒向他涌來,讓他直覺想找個宣泄的出口。
「阿太,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主子……您……您已經失蹤快一年了。」阿太低首。
「一年?那我現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他不讓任何人看見他顫抖的雙手,這一年,他究竟經歷了什麼?為什麼心頭的沉重讓他有一種好像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的感覺。
界堪的身形晃了晃。
「王爺!」眾人驚呼。
「主子,您的身子為重,還是讓屬下先扶您去療傷吧。」阿太緊張地隨侍左右。
「傷?」說到傷,界堪這才發覺頭越發劇烈疼痛起來,他手模過腦後,看見滿掌怵目驚心的鮮血。
界堪眯起雙眼,暴戾閃過冰冷的琥珀色眼眸。
「是誰?」界堪輕問,危險的氣息像是冰霜,讓每個跪在地上的人瑟瑟發抖。
「王爺,這些小事還是讓屬下來……」阿太早已執起劍,有眼無珠的狗奴才,竟然敢傷尊貴的胤親王,離死期不遠了。
「不!」界堪伸手制止阿太,他心中那股失落與哀傷交織的沉重正需要發泄,他要親自來。
「王爺,王爺饒命啊!」跪在地上的一干旗兵知道性命即將不保,拚了命地磕頭求饒。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界堪斂下鷹眸,他的動作快如閃電,腳步移動間,鐵臂一扣一扭,其中一個旗兵的一只胳膊便被活生生地卸掉,眨眼工夫,地上躺滿了抱著胳膊哀嚎的人。
阿太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頭。
界堪傲然站在驚懼的眾人之間,表情平靜,他仰臉閉上雙眼,心底有個空洞,越來越大,大得幾乎要將他吞沒。
「啊!」羅敷驚呼一聲,愣愣看著被針扎破的傷口,鮮紅的血珠讓她的心跟著驚跳一下。
她放下手中正在縫補的衣服,起身去門外張望。
他們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天色已經很黑了。
她的眼皮跳個不停,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不、不,少自己嚇自己了,阿木福大命大,絕不會有事的。
但隨著間時的流逝,羅敷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天已經黑透了,一個人影才跌跌撞撞地向羅家大門奔來。
「陳叔!」
天!他滿身滿臉的血跡,阿木呢?為什麼阿木沒在他身邊?
羅敷的心頓時沉進谷底,全身冰冷。
老陳氣喘吁吁地跑到羅敷身前,臉上涕淚縱橫,他腳一軟,跪倒在她身前。
「阿……阿木……他……怎麼了?」羅敷手抓住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姑爺……姑爺他回不來了……他被旗兵用石頭砸……流了好多血……不知是死是活……嗚嗚,都是我的錯……嗚嗚……」老陳傷心痛哭,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地說了一遍。
眼前一片天旋地轉,羅敷抓住門柱,勉強撐住身子,淚流滿面。
「他……他……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羅敷激動地搖晃老陳的身子,「他怎麼敢,怎麼敢丟下我和孩子?」
老陳愧疚地低頭痛哭,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阿木臨別時塞在他懷中的包袱遞到羅敷眼前,「這是姑爺讓我交給你的,他讓我告訴你……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要記得……記得等他回來!」
羅敷顫抖的雙手接過血跡斑斑的包袱,淚珠一顆一顆滾落到上頭,她啞著聲音低問︰「這……是他的血?」
老陳點了點頭。
羅敷解開包袱,淚水落得更凶。
里面裝的全是她喜歡的零嘴,有「鄭鼎豐」的豆干,有糯米鍋巴,有她最愛吃的楊梅蜜餞,甚至有娘愛吃的粉蒸肉,還有一大包珍貴的安胎藥和補藥。
羅敷把包袱緊緊貼在臉頰上,痛哭出聲。
阿木、阿木、阿木……
他怎麼可以隨便替她選擇?她不要等他回來,她要一直一直賴在他身邊,看不到他,她會傷心而死的,她一定會死的……
羅大娘聞訊趕來,知道了前因後果,也抱住女兒痛哭起來,被驚動的左鄰右舍勸慰不住,也只能陪著傷心落淚。
羅敷緊緊抱住娘親,哭得肝腸寸斷,月復中的胎兒仿佛也感應到母親的悲傷,她開始感覺到肚子一陣急過一陣的抽痛。
「娘……」羅敷急促喘息,雙手捧住圓滾滾的肚子,「娘,我感覺有些不對……」
「你怎麼了?女兒啊,你可千萬別嚇娘啊!」羅大娘嚇得急忙扶住女兒虛弱軟倒的身體,急得快沒了主意。
「啊!娘……我好痛!娘,寶寶……寶寶怕是等不及要出世了……」羅敷緊緊抓住娘親的衣襟,小臉一片雪白,汗水從她的額頭不停向下流淌。「娘……娘,你要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她好害怕,她已經失去阿木,不能再失去寶寶了,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了……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羅家陷入一片混亂。
老天似乎也要和他們作對,電閃雷鳴不斷,天就像被捅了個窟窿,嘩啦啦的大雨傾泄了一夜。
羅敷雙手纏著厚厚的白布,白布的兩端被系在宋柱上,她口中咬著較木,當陣痛來襲時,她只能用盡力氣拉緊手中的白布,布條甚至已經將她細女敕的雙手磨出了血。
汗水濕透了她的枕頭、床褥,在陣痛和喘息中,她昏了又醒,醒了又昏。
不能放棄……她不要放棄……
她要等阿木回來,她絕不能放棄!
一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的疼痛無情地席卷了她,羅敷尖叫出聲,口中的軟木滾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