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無端,思華年,十里相思,半生腸斷。
這一弦一柱的華年,不知不覺已過了五載,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只除卻相思早已成了災。
馬車的車輪骨碌碌地轉動,車上坐著一對母女。
「娘娘,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看姥姥呢?」四歲的小木頭梳著可愛的雙髻,她有一雙圓滾滾的大眼楮,琥珀色的眼眸時常閃著俏皮淘氣的光芒,此時這雙美麗的眼楮里卻漾著不搭。
「小木頭想姥姥了嗎?」羅敷撫著女兒柔細的發,思緒卻飄得很遠。
她何嘗願意離開自己的故鄉?
可是……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所以她來了,不顧娘親的勸告,她只身帶著女兒從湖鎮趕到京城,她要再見他一面,她要問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拋棄她?
這都要多謝老陳的幫忙,經過他千辛萬苦地打探詢問,他們才知道當天發生的一切。
包括他恢復記憶,以及他是滿人王爺的事實。
胤親王?
好個胤親王,是嫌棄她這漢人妻子配不上他了嗎?他怎麼能?
怎麼能棄過往的恩愛如敝屣?
「娘娘、娘娘,小木頭好餓喔!」小木頭努力搖著娘親的手臂,小手拍拍肚皮,可憐兮兮地噘起小嘴巴。
羅敷立刻回過神來,有些心虛地抱起女兒小小的身體,「對不起,對不起,娘這就給小木頭拿吃的,忍一下!」
羅敷轉身打開包袱,想拿些干糧給小木頭果月復,當眼神觸及到包裹中一塊血跡斑斑的布時,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悲痛。
「娘娘!快點嘛!」小木頭撒嬌。
「好好!娘這就來了。」羅敷把那塊血布塞到最底下,匆忙把包袱系上。
看著女兒大口大口吃著食物,羅敷滿足地微笑。
她只要有女兒就夠了……真的夠了。
「小娘子,你就在這里下車吧,前面轉個彎就是胤親王府了,王府門前有士兵把守,我們小老百姓是不敢太靠近的。」車夫替羅敷掀開車簾。
這麼快就到了?
呼吸一窒,心髒漏跳了兩拍。
羅敷一手拎著兩個沉重的包袱,一手牽著女兒的小手走下馬車。
車夫從羅敷手中接過銀子,揚著馬鞭駕車走了。
她們愣愣看著馬車揚起的塵沙,直到馬車消失不見,母女倆才互相對望一眼。
「娘娘,你要帶木木頭去哪?」小木頭拉拉娘親柔軟的手,放心地任娘親牽著小手走。
「糟糕,娘記憶不太好,一時竟然忘了!」羅敷裝出苦惱的表情逗著女兒。
「騙人,姥姥跟我說了,娘娘是要帶木小頭來找爹爹的。」
羅敷沉吟片刻,「小木頭很想爹爹嗎?」
「想,小木頭很想很想爹爹。」
看著女兒天真的模樣,羅敷不免一陣心酸。
走了不算短的一段路,宏偉的胤親王府赫然出現在眼前。
厚重高大的檀木門,盤踞于門楣上的蟒蛇,張牙舞爪的威武石獅,這座雄偉的府邸徹底震撼了她。
是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他和她……根本是雲泥之別,羅敷不無苦澀地想。
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兩列旗兵,羅敷膽怯了。
難道就這樣直接上門挑明自己的身份嗎?別說笑了,只怕這些旗兵會用手中的鞭子把她抽個粉碎。
怎麼辦?
正徘徊間,王府一側的小門被拉開了,她听見兩個人的聲音從未全開的門縫中傳出。
「總管,這次這個廚娘只撐了兩個月,這該怎麼辦呀?」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
總管無奈道︰「也不知道王爺是怎麼了,這幾年光是廚子就換了十幾個,再這樣下去就找不到人……」
羅敷眼楮一亮,頓時有了主意,她緊張的拉著小木頭,候在門外兩步遠的地方。
山門被全部拉開,羅敷看見一個中年男人身後跟著一個僕役打扮的男子走出。
兩人看見門外的羅敷頓時一怔,還不待他們開口,羅敷便道︰「大爺,民婦是來應征廚娘的。」
中年男子打量了她一眼,「你是來應征廚娘的?」
「是的。」羅敷連眼楮都沒眨一下。
總管上下打量著羅敷母女,「會做江南菜嗎?如果不會,還是趁早走吧。」
「會、會。」羅敷連忙點頭,「我就是江南人。」
「我們王爺可是很挑剔的,做不好可是會……」王爺口味挑剔,使得王府頻頻更換廚娘,再這樣下去,上門應征的廚子是越來越少了,昨天王爺才趕跑了廚子,他正煩惱一時間要上哪找人,現在剛好可以先頂一頂。
「如果做得不好,羅敷但憑王爺處置。」
「你還帶個孩子啊……」總管遲疑了一下。
「大爺請放心,我女兒很听話的,平時我會叫她乖乖待在房中,她不會影響我做事。」羅敷急忙接口,幾乎有些失態地緊抓住總管的衣袖。
總管沉吟了一下,再來回看看羅敷母女,看她們母女清清秀秀的,應該不是什麼壞人,于是他點點頭,「好吧,二林你帶她們進去。」
跟在總管身旁的二林應了一聲,招呼她們跟上。
羅敷心髒一陣緊縮,她握緊女兒的小手,跟著二林進王府。
她的盈盈大眼漾滿復雜的情緒,她輕輕在心底低嘆︰「阿木,我來了……」
心緒莫名地一陣煩躁,界堪雙手撐著桌案,皺緊眉頭瞪著自己剛剛寫好的一幅字,半干的墨漬,紊亂的筆鋒,潦草的字體,在在顯示出他的躁亂和煩悶。
界堪甩開手中的毛筆,癱倒在太師椅上。
他究竟怎麼了?他到底是怎麼了?
從懷中掏出一只荷包,眯著雙眼看著,手指緩緩撫過上面的花紋。
這只荷包與他失去的記憶有關聯嗎?
他不認為自己是那種會把荷包隨身攜帶的男人,除非,它對他很重要。
界堪把荷包湊到鼻前,仿佛還有股淡淡的幽香縈繞鼻尖,他曾經拆開過它,里面藏著一縷發,長長的一縷,是女人的頭發,還有一只靈符。
原本,他以為自己能從里面找到更多線索的,誰知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他把那縷發放回去,讓府中擅女紅的嬤嬤重新把荷包縫好,像原來一樣。
從那以後,這只荷包就成了他的一個秘密,一個寄托,不論走到哪里都要帶在身邊,那一縷秀發,就埋在他靈魂的最深處,一旦心情煩躁時,他就會把它拿出來看看。
似乎這樣做,他煩躁的心情就能得到紓解,他心底莫名的空洞和悲傷才能稍稍撫平。
看著荷包,界堪幾乎失神了。
「王爺,該用午膳了。」阿太端著飯菜在門外恭候。
界堪收斂起思緒,把荷包收入懷中,「端進來。」
阿太布置好飯菜便退到一邊伺候。
他慢慢踱至桌邊,看著一桌的好菜色,他挑刷問問阿太︰「新廚子?」
「是的,是新來的一個廚娘,听說是江南人,不知道合不合王爺的口味。」王爺對食物的挑剔是出了名的,自五年前他回來後,毫無理由地迷上了江南小吃,為此,他們五年來不知換了多少個廚子,總管都快急白了頭發。
界堪坐下來品嘗食物,阿太緊盯著主子的反應。
沒有多少工夫,界堪便把一碗白飯吃光,桌上的菜也被掃了大半。
「阿太!」
「啊?噢,噢,主子還想再來一碗?」阿太傻眼,從沒見主子胃口這麼好過。
「嗯。」界堪的筷子沒閑著,在阿太添飯的空檔,他接連夾了好幾口菜。
「主子,這菜好吃嗎?」阿太忍不住問道。
「嗯,廚娘的手藝不錯。」但並不單單如此,「這飯菜很香,讓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熟悉的感覺?阿太搔搔腦袋,有點不太明白。
但主子就是主子,主子的話永遠都是對的,做下人的,要知道什麼話該問,什麼話不該問。
「啊,救命啊,大白鵝,你不要追我啊,嗚嗚,娘娘,你在哪里,快來救救小木頭啊……」小木頭嚇壞了,一邊回頭,一邊努力邁開小腳跑路。
她剛剛看見這只大白鵝在岸邊搖搖擺擺的走路,覺得它好可愛,于是忘記了娘親的告誡,離開屋子追著它玩。
開始時這大白鵝被她嚇得跑在前面給她追,誰知鵝急了也會飛,它撲扇著大翅膀開始反擊,尖尖的鵝嘴直朝著小木頭的屁屁猛啄著。
嗚嗚,她哪里想到肥肥的鵝也會反擊啊?看它那麼可愛,她還以為它脾氣很好咧,這下好了,換她跑給它追了。
嗚嗚,娘娘救命啊。
界堪走出房間看到的就是這副好笑的情景。
小女娃在前面上竄下跳連帶哇哇大叫,大白鵝緊緊跟在後面,撲著翅膀,追著小女娃的**猛啄。
「啊,救命啊,嗚嗚……娘娘,小木頭下次再也不敢不乖了,娘娘,你快來救我……
「放肆,哪來的野孩子……」
阿太正準備好好訓斥那小娃兒一頓時,卻被界堪伸出的手制止了。
王爺竟然笑了?
阿太再一次傻了眼……
「哎呦,你們母女真的會害死我啦。」二林急急在前面領路,還不忘回頭數落羅敷。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小丫頭真是不乖,明明告誡過她不要隨便亂跑,竟然還是給她惹出事來。
「竟然敢隨便亂闖主子的院落,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等下見到了王爺,你可別說是我把你們母女倆帶進來的喔,我跟你說,我們王爺他……」二林兀自在哩巴唆的念個不停。
見王爺?羅敷倏然停住腳步。
這麼說,她會見到他嘍?
她……現在看起來會不會很糟?
羅敷不自覺模模自己的頭發,拍掉衣服上的塵土,但突然間,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些傻氣,神色不禁黯然。
女人打扮還不是為了心愛的人,可她最心愛的人早就在五年前拋棄她了,她做什麼還要那麼在意?
到如今,紅顏凋零,粗布麻衣,她活似是要來找負心漢的下堂婦,羅敷為自己感到悲哀。
「你還愣著做什麼?王爺可等不得人,還不快跟來。」二林急得跳腳,忍不住轉頭吼人。
「喔,對不起。」羅敷快跑跟上,心頭卻一陣惶然。
等一下見了他,她要怎麼做?
怦怦、怦怦、怦怦……心髒跳得好快,羅敷小手按著胸口,感覺自己快窒息了。一路急跑,只有跳動得快得離譜的心跳聲伴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