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空一片火紅,不久就暗了下來。
白雅君放學後還是先到田里找外公,今天卻撲了空,她回家洗澡,洗好衣服,雜事做完到廚房去翻冰箱拿飲料,才看見餐桌上留了紙條。
她看著外公的留言張大了嘴巴,手上的果汁差點打翻叮咚——叮咚!
白雅君腦袋正轟隆一聲,瞪著外公的留言陷入恐慌,突然有人按門鈴,她以為外公回來趕緊跑出去開門。
大門拉開一看,灰暗的天色描繪一張年輕的臉孔,高瘦的身軀——
「唐野人,你來做什麼?」
不是外公,是唐明。
白雅君的臉頓時垮下來,又黑又臭,整個人愁雲慘霧的。
「……干嘛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拿去。」唐明牽著腳踏車,把掛在把手的塑膠袋取下來遞給她,里頭裝著兩碗粉圓豆花。
「……為什麼給我?」只會欺負她的野蠻人帶來粉圓豆花給她吃,怪不得天空
一片火紅,瞬間就暗下來,這一定是老天爺在警告她,野蠻人在豆花里下藥,提醒她吃不得啊!
白雅君不敢拿,還跳進門里,準備隨時關門放狗——可恨外公沒養拘,她趕忙模向手腕上的莫名公仔,卻空空如也,這才想起洗澡時拿下來了。
她趕緊四處張望,看庭院有什麼能當武器——
「那是下午李爺爺叫姑姑留的。因為店里要收攤了,姑姑叫我們回家吃飯前順便帶過來給你。」小女生稚女敕的聲音在唐明背後響起,一顆小頭顱探了出來。
白雅君發現唐明不是一個人來,身後還跟了一個戴口罩的小女孩,看起來像剛要上學的年紀,這才卸下戒備。
「她是……」
「我妹唐論。」
「我叫小河!」戴著口罩的小女生馬上不高興地糾正二哥。
「拿去。七十塊。」唐明一手交貨,一手要錢。
「不用了,李爺爺常拿菜給我們,姑姑常說有來有往,所以請你吃豆花。」唐小河昂著頭,一副小大人的口氣跟白雅君說。
「嗯,論真懂事。」唐明模著妹妹的頭,聲音寵溺。
白雅君看見唐野人眼底的溫柔和嘴角的笑容,訝異地發現他原來也有這一面……
「慢慢享用。」唐明焦距調回她身上,溫暖的神韻也隨即收起,他把塑膠袋塞進她手里,就把龍頭拐彎,準備載著妹妹回家吃晚飯了。
對白雅君,他是一聲再見都吝嗇,還是他妹妹有人情味,跨上車前先和她揮揮手。
小女孩戴著好大的口罩,眼楮很靈很亮很純真的模樣。
「那個……我外公出去了。」白雅君望著那雙眼楮,忍不住喊住唐明。
眼看天色暗下來,身後黑漆漆,老實說她又慌又怕,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嗯!李爺爺有打電話來,他說住山上的老朋友摔斷了腿沒人照顧,所以李爺爺就趕去了,大概……可能要兩、三天或一個禮拜才回來。」唐小河活潑的聲音透
過口罩出來,然後望著白雅君問︰「姐姐,姑姑說你瘦巴巴的,看起來很膽小,所以擔心你。你一個人在家會害怕嗎?」
「我……」會!她害怕,她怕死了黑暗無聲和寂靜,害怕一個人!但是白雅君對上唐明那雙傲慢的鷹眼,任憑滿心恐慌吞噬,硬是咬著唇。
做人,要有骨氣……
「論,二哥跟你說過,看人不能單看外表,這位姐姐有練過,她丹田有力,吼功驚人,雖然看起來瘦巴巴的,不過就算半夜有小偷模進家里也不怕,她隨便一叫,整個鎮里的人都能驚醒,小偷也早嚇跑了,不用擔心她。」
唐明跟妹妹說著對她不知是褒是眨的話,只見他對妹妹是又寵又笑,轉頭對白雅君又換了一張臉色。
白雅君拳頭捏得死緊,在心里一拳把唐小人打倒在地上踩了又踩!
她多想昂著下巴冷哼一聲,轉身甩上門給唐明好看,但背後的黑暗浪潮一波一波打過來,整個背脊森寒透骨,十一月還稱不上寒冷的天氣她卻全身打顫,雙腳都快站不穩了,哪是她逞口舌之能的時候?
她咬著下唇,眼巴巴望著唐明,對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好像突然對他來電似的,灼熱又無辜的眼神緊緊黏住他不放,對他「巴眨、巴眨」的說話。
連唐小河都感覺到大姐姐眼里的熱流正勾住二哥情意綿綿的放電……
「嘻嘻嘻。」女生愛男生,就像小河愛大河。唐小河搗嘴偷笑了。
唐明牽著腳踏車,淡淡地出聲問她︰「……要來我家嗎?」
白雅君一怔,熱流斷了電,沮喪又懊惱地垂首不語。
「姐姐,我家好多人在,大家一起吃飯,很熱鬧哦。你來我們家等李爺爺吧?」唐小河最喜歡大家一起吃晚飯的時間了。
「……不了,謝謝你。」陌生的環境,不熟悉的人群,更添她的不安。
嗚嗚……外公偷跑,為了訓練她的膽量把她一個人留在家。
嗚嗚……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但她又不敢搭大眾交通工具回家。
嗚嗚……阿名,你怎麼可以把我一個人留下來!
怎麼辦,她要怎麼辦?
白雅君無助,又默默抬頭望著唐明……
「二哥,她又在看你耶。」唐小河當起現場轉播員,就怕脾氣不好、性情忽冷忽熱、不把別人放在眼里的二哥不知道有人愛他。
「你光看我有什麼用,真當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蟲,知道你在想什麼?」唐明眼神冰冰的,聲音更冷淡。
白雅君在想什麼?這可問倒她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看唐明做什麼……他又不是阿名,總不可能叫他留下來陪她——
「沒、沒事了!再見!」她連忙搖頭,趁自己還沒軟弱到開口求他之前逃進門里,把門關上。
「哥……姐姐好像真的不敢一個人在家,要留下來陪她嗎?」唐小河拉著二哥的手,仰頭問他,不過……他們家今晚有紅燒牛肉呢。
「……回家吧。」唐明拉好妹妹的口罩,叫她坐上腳踏車,載著妹妹回家去。
唐論的右臉頰藏著不能見人的秘密,全家小心翼翼,唐明更不可能帶著妹妹冒險外宿。
阿名,外公好壞,他把我一個人丟下了,嗚嗚……我好想回家。
阿名,有一個跟你同音叫「阿明」的壞蛋,他對我做了好多壞事……
屋里燈火通明,連走廊、浴室的燈都開著,電視也打開,白雅君把一床被子搬到客廳,把莫名大布偶搬出來陪伴,桌上還有她和莫名的合照,手里抓著莫名公仔,被子拉到肩頭上,頭低低的縮在茶幾前發抖,埋首信紙寫得好忘我。
平常有外公听她說話,但今天她不說給外公听了,嗚嗚……
白雅君扳起手指頭,細數唐惡人的罪狀,一件不漏全寫進信里面——
「那個唐小人,他扯我頭發,私闖民宅,把我丟進浴白里,在言語上對我極盡嘲諷之能事,嘴巴抹了萬年毒藥,張嘴吐氣方圓百里內寸草不生,今天還見死不救,欺壓可憐無助的弱女子?誰,你嗎?」唐明蹲在身邊,伸手把她垂落像女鬼的長發塞到耳後。
白雅君瞪著紙張的文字擴散,轉頭看見唐小人近在眼前,嘴巴張開來……
「啊——」
唐明提來一個雙層便當,在她面前打開,上層色香味全的飯菜,下層是慢火炖煮的紅燒牛肉湯。
他拿起遙控器,把吵死人的電視音量調降。
白雅君眼楮一亮,吞了口水,沒了尖叫聲。
「……你干嘛又跑回來?」哼,女子漢女丈夫,美食不能屈,她甩過頭去。
「喂食。」唐明把筷子塞進她手里,把她五根手指彎曲扳凹,熱騰騰的飯菜遞到她手中。
「你就不能說點好听的,我是阿貓阿狗嗎?」白雅君噴他一臉口水,握住筷子朝他指指點點差點打到他。
「吃不吃?」唐明抹去臉上口水,嫌髒地扔她白眼。
「你既然都帶來了,當然要吃,做人不能浪費食物嘛。」白雅君看見他,整個屋子重新亮起來,才發現肚子早就餓得咕嚕叫,捧著便當大口大口吃起來。
「像頭餓狼一樣,兩碗豆花不夠你塞牙縫?」唐明在沙發坐下來,拿遙控器找他想看的節目。
「……在冰箱啦。」白雅君一晚上沒吃。
所以唐明沒折回來,她還深陷在恐慌的世界里,手里緊握莫名公仔,搖著筆桿不斷跟阿名告狀。
「你都不覺得對不起我嗎?!」
「我干嘛要覺得對不起你?」
「在你狼吞虎咽當下,都沒想到你滿紙荒唐言,在背後詆毀一個正人君子、以德報怨的仗義俠客,此時此刻應該感覺到眼眶泛紅,眼淚急于噴出來,心髒竄燒,羞愧難當嗎?可、憐、無、助、的、弱、女、子。」唐明坐在她身後,抓住她一把及腰長發,打齒縫里迸出字句,一字一下的拉扯。
白雅君兩手抱著便當,眼楮看著熱騰騰的紅燒牛肉湯,狼吞虎咽得很沒空,看在他良心未泯曉得折回來的份上,就充耳不聞饒過他這一番冷嘲熱諷。
唐明眼楮看著電視,掌心把玩著一把長發,嘴角上揚高高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