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斷突擊醉仙樓,光天化日的街道追逐戰,火燒小酒館看著姓錢的沖出後門活活被打成篩子,結果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這讓胡義感到沮喪,一絲一毫的勝利感都沒有。
剛過晌午,風不大,他靠在僻靜小巷里的一面牆邊,抱著肩膀看腳邊的骯髒小水渠流淌,他的影子在牆上,帽檐的影子在他臉上,沉靜的污水倒映著一襲黑衣,輕輕泛起細微波紋,模糊了風中的黑色。
從黎明到現在,覺得無限漫長。那個執拗的笨女人也許在受折磨,這讓自己覺得一無是處,看著污水中的映照,越看越像個頹喪的廢物,想起她憤怒地朝自己大罵逃兵!
不想再等了,一分一秒都不願意再等。等待是如此的煎熬,那麼她呢?現在是不是在哭?一想到她哭,就覺得自己欠了她的,頭更疼。
「連長,你去哪?」牆角曬太陽的石成循聲回()頭。
「我去找人。」
「馬良應該快回來了,等他弄回吃的墊補一口再出發吧。」
「我不吃了。等他回來你傳達一下,讓他和徐小去偵查姓趙的位置情況,我也許很快就回來,匯合地點就這里。到時候我會給你們部署,今晚行動。」
胡義掖好了槍,拍打拍打身後的灰,拽了拽帽檐開始朝巷子外走。姓趙的詳細情況並不掌握,據李有才說那是個謹慎的家伙,不好辦。但是現在找不到李有才了,這個正在被追殺的賭鬼即便沒躲進憲兵隊也肯定藏了,情報收集工作職能靠自己。在對姓趙的動手之前,胡義覺得有必要利用這段時間去找另一個人,是姓錢的說過的人。
……
金春秀知道李有才的背傷還沒好,更知道這個狗漢奸的性格脾氣,他這個狼狽鬼絕對不會舍不得連累春秀樓,這個老鼠絕對跑不遠,所以宣布今天歇業了。
現在已經過了晌午,春秀樓里還是沒有這老鼠的動靜,難道他真英勇神武地跑出去挨追了?
離開了房間,故作不經意地滿樓里轉悠,東拉西扯說笑話,金媽把每個姑娘的房間都晃悠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接著又去了倉庫假裝盤點,去了廚房喊熬粥,所有的不起眼地方全看了,仍然一無所獲。
推開後門到後院,院子里空空蕩蕩陣陣秋風,院門現在已經上了栓,柴堆後,水缸旁,竹筐底,整整一圈下來一切正常。居然真跑了,看來是真不舍得牽連我,夠義氣!
轉身準備回樓里,忽然注意到拴在牆角的那條護院狗,可憐兮兮趴在地上被冷風吹得滿臉灰。
「臭不要臉的!」金媽下意識嘀咕出聲,抬腳便往牆角那里走。
狗窩的窟窿不大,倒是勉強夠人往里鑽,角度又不朝院子,何況這里還拴著條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大花狗。金媽蹲下來,往狗窩里探探視線,一蓬碎草鋪墊遮掩中,蜷縮的不是狗漢奸又是誰?撿起地上的木棍就往里捅︰「沒長心的你居然還能睡得著?」
「哎呀我……誰?老子開槍了啊!」
「您要開哪一把槍啊?奴家這里等著挨呢!」
「……」
「咯咯咯……」看到狗窩里滿頭亂草的無語臉,蹲在狗窩外的金媽忍不住開始笑。
「你小點聲,別閃了下巴!」
「哎呦,我還當你這條狗天不怕地不怕呢!」
「外邊的情況怎麼樣了?」到現在李有才才開始揉眼,他昨晚在固若金湯的憲兵隊里愣是睡不著,現在蜷在狗窩里反倒睡了個舒坦,不愧是賤命一條。
「真看不出來,你小子到底搬來的是什麼人?姓錢的躺了!現在至少傳遍半個城了,听說身上十六個槍眼,都成篩子了!」
「哦?真的?嘿嘿……哈哈哈……」
見狗漢奸笑得得意,金媽眼里閃過一絲狡黠,又道︰「笑個屁啊笑,他那些徒子徒孫滿城里翻你呢,找得更來勁了。誰能拿了你的狗頭,誰是新任大當家!」
「咳——咳咳……」
「得了,先出來吧,我想法把你弄我房里去。」
「別!你這樓子里人多眼雜,小翠在樓梯上那熱情的鼓勵實在讓我的慌,我還是這歇著吧。」
「你確定不出來?」
「我非常確定!打死我也不出來。」
吱嘎一聲樓門響,一個伙計來到院子,詫異地眨眨眼︰「金媽,你跟大花說啥呢?」
蹲在狗窩邊的金春秀隨手抓撓著身邊大花狗的狗脖子,愜意地笑笑︰「經的人越多,越覺得狗好。」
伙計抓著後腦勺憨笑,然後屁顛屁顛去干活了。金春秀站了起來,晃悠小步扭著大PI股往樓里走,壞笑著補充說︰「今天開始,大花由我親自來喂。」
……
黑暗,讓一切都變成未知。未知,是恐懼的最大源泉。
寂靜,讓時間變成了無窮。無窮,讓希望變成了絕望。
蘇青的眼中完全是黑暗,黑暗得沒有一絲光,因為她被蒙了眼。空氣中是霉腐的味道,耳邊沒有任何聲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她被反綁了雙手,被捆了雙腳,只能蜷在微涼的地面上。
她覺得地面並不是很堅硬,而是泥土和沙。但這又不是室外,因為這里沒有任何聲音。
她記得她最後好像是被拎下了梯子,扔在這里,然後是上方傳來的關閉聲。也許是地牢,她這樣想。
渡過了最初的驚慌期之後,她開始思考,毫無頭緒地思考。這是哪?對方是誰?為什麼是李有才的家門口?無數種答案就是沒有答案,她只能確定是被卷入了什麼事件。
會不會死不知道,但是可能要再次經歷噩夢!想到了‘再次’這個詞,對比于即將的未知,她忽然覺得曾經的噩夢似乎……不再像一場噩夢,她甚至沒有了當初的不甘。
這次成為了真正的待宰羔羊,她不抱任何幻想了,她鼓勵自己要坦然。
但是隨著時間概念的喪失,隨著無窮無盡的黑暗和寂靜,隨著遲遲沒有預兆的未知下場,她對自己的鼓勵慢慢被沮喪和恐懼湮沒。
她開始掙扎,拼命地用地面和沙土般的牆壁磨蹭蒙住了雙眼的布帶,不知道多久以後,當她筋疲力盡的時候,蒙住了眼的布帶終于滑開了一塊。
但是,黑暗仍然是黑暗,她依然什麼都看不見,她以為這是幻覺,努力地眨眼,睫毛不再受束縛,她才知道這里根本沒有光,一絲都沒有。
絕望感迫使她利用牆壁站起來,然後貼著牆壁用被捆的雙腳蹦跳著開始丈量,用肩膀觸踫,四次撞到轉角後,在黑暗中意識到這是個十多平方的空間,沒有門窗沒有出口,只有四面土牆。
頹然滑坐,她不想哭,因為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因為曾經為此做好了心里準備,時刻準備犧牲,怎麼能哭呢?
在黑暗中靜靜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是所謂李有才的女人,在敵人眼里只是個被縛的普通女人,所以她立刻哭了,哭得無遮無攔沒有任何修飾,是一個真正女人的哭泣。她給了自己一個角色扮演的借口,釋放她無助的絕望。
這是絕地,沒有人知道她在這,這讓她覺得自己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沒有光,沒有時間,沒有希望,除了無盡黑暗什麼都沒有,連眼淚都看不到。
哭了很久,卻不知道是多久,她忽然想他了,那個沒有靈魂的敗類!
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出現,仍然騙自己說他會出現。因為他是黑暗的魔鬼,他是制造黑暗的人,既然這里是黑暗的,那他一定會感受到這黑暗,像曾經那樣黑暗地出現,然後狂暴地釋放他的魔鬼本性!
一定會的!她在黑暗中沉沉睡去,不知多久後又在黑暗中醒來,以為自己還在夢里,感受到了淚濕的涼,才知道自己醒了。然後再次鼓勵自己要坦然,要堅強,開始用背後的雙手摩擦身後的沙土,試圖月兌困。然而繩很結實,沙土不硬,一片片掉落,磨破了手腕,磨光了力氣,磨掉了斗志,再次進入沮喪的情緒循環,然後蜷縮在黑暗里悲傷,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了,在黑暗中睜開看不見的雙眼,卻不再鼓勵自己了,只是蜷縮在黑暗里,靜靜的。
不知多久後,她在心里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許願︰玷污我的魔鬼,如果你能出現,我發誓我可以給你一個微笑。
過了一會兒,又好像過了很久,她蜷縮在黑暗里笑了。笑聲在寂靜的黑暗里格外清晰,大概是笑她自己傻,或者是笑她自己賤,听起來更像是精神失常!
擦——似乎是金屬栓的聲音,清晰地來自黑暗上方。
她以為听錯了,寂靜得太久,這更像是幻覺。
在吱吱嘎嘎的聲音里,一道光線突然漏下來,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照亮了黑乎乎的泥土地面。
難道是他來了!他真的听到我的心聲了!這是夢!
她抬起頭,被上方漏下的光芒亮得睜不開眼,腦海中一片刺痛的盲白,什麼都看不清。
當——木梯被放下來,一個人影在上方不大的方口外朝下看了看,然後順著木梯一級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