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願我們——勇敢、無憂、矜高、剛強,她是一個女人,永遠只愛著戰士。——尼采
翻越了一座山,又是一座山;穿過了一條谷,又是一條谷。莽莽冬冷,蕭殺無盡。
一支隊伍疲憊行進在寒風里,近二百人,整整一個加強連,似乎趕了很遠的路,一溜兒間距拉開得不再均勻,綿延了很長,蜿蜒流淌。軍裝雖然有補丁,但全是灰的,一致無雜衣;槍支雖然有長短,卻無空手的。這樣的八路軍連隊不多見,很明顯,這是主力下的一支主力。
離開了隊列的軍人停在風里,站在高崗遠望,灰色帽檐下那張線條硬朗的面孔深深皺著橫眉。
「把那小子給我叫過來!」
沒多久,一個戰士匆匆來在他身畔︰「陳連長,你叫俺?」
「你確定沒走錯路麼?」
「應該……沒][].[].[]錯。俺跟俺們連走過一次,不過當時天色黑……這條路最近,青山村……應該不遠了。」
「王朋說沒說他到青山村之後會怎樣?」
「沒有。俺只听說是獨立團好像有難,九連來求援,連長當時就匆匆帶隊出發,只放了俺在牛家村里留守。」
「獨立團九連……是不是九排升起來的?連長叫胡義?」
「沒錯。哎?你咋知道?」
軍人收回了遠望的視線,轉頭靜靜看身邊那戰士︰「很不巧,我曾經吃了他胡義三車糧,送他過了封鎖線。那時候他們叫九排。」話畢嘆口氣,改朝隊伍喊︰「精神點!咬咬牙!再快點!邊跑邊吃吧,掉隊的三天夜崗!」停了一下又自語︰「當然……如果有機會站夜崗最好。」
經過的戰士听到這最後一句話,居然笑了。
饃饃凍得如石頭冰坨般硬,跑著啃,就著風,其實格外香。
……
翻過了一座山,又是一座山;穿過了一條谷,又是一條谷。
一支隊伍疲憊行進在寒風里,近六十人,整整一個加強排,似乎趕了很遠的路,一溜兒間距拉開得非常不均勻,稀稀拉拉再加上掉隊的,綿延了老長老長看不到頭。軍裝一身沒有,穿著形形色色破爛不堪,槍倒是有幾個人背著,老漢陽加鳥銃。不像是八路軍,更像是游擊隊。
其實,他們真的是八路軍,隸屬獨立團三連。
田三七奔三家集後,拉走二連留守排的同時,派了一個人奔了無名村。
無名村果然也有留守人員,三連的架構大,雖然是最爛的排留守,居然也五六十人,你說氣人不氣人?這可真應了那句話,永遠不要低估任何人,人人有所長。
他們現在正在翻山越嶺,努力趕奔酒站,要參加青山村戰役,為獨立團報仇!
不是開玩笑,多大的眼楮多大的天,小小梅縣,小小獨立團,這一切對于他們而言,就是戰役級別的。三連老兵少,這個留守排更純粹,一個老兵沒有,連排長都是嶄新嶄新的。
本來就沒幾條槍,有槍的基本也沒開過槍,不過他們不顧慮這個,只想上戰場,無論趕不趕得上。
一個戰士喘著粗氣對前面人說︰「沒想到……沒想到……咱們排還能有機會打鬼子。翠花總笑話俺不是主力呢,跟著那群傻妮兒天天湊去看潘排長耍大刀,這回咱排要翻身了!上戰場了!打鬼子了!而且是要打好多!」
前面的戰士不答後面的話,而是向他的前面問︰「排長,如果到了那,咱是不是就得听九連指揮了?」
前面的排長沒好氣道︰「不听九連听誰的?這個時候不許扯這些個話。二連更牛X,打仗的時候人是咋做的?知不知道為了啥?打破了腦袋臭透了臉,他九連也是個親弟!你親弟不可能在戰場上坑你的命!否則就是坑你親弟的命!是背祖忘宗!」
一張張年輕的髒污面孔,一張張被寒風吹得紫紅皴裂的臉,土里土氣的甚至有人還沒進過城,現在因為可以跑向更遠的地方而純真地興奮著,盡管那是戰場,盡管他們都還沒見過戰場。
……
一枚骰子在桌面上歡快地蹦跳,旋轉。
一臉橫肉無表情盯著桌面,盯著那枚骰子看。
骰子終于停了,六點朝上。
「好吧。這是天意。」他說。
身邊人沉吟了一下︰「大哥,你決定了?」
「這不剛決定麼。」
「可那不是咱該攙和的事。」
「本來老子也沒想攙和。」
「那你……」
「干咱的老本行而已。雁過拔毛。不過分吧?」
「……」
「告訴老三,去找老五打個招呼,順便模模底;告訴老六,到南頭找個好地方,別離綠水鋪太近,近了縣城最好,堵三天,難保沒有掛槍的過,說不定能有活兒。他青山村九連都豎大旗了,債多不壓身,出什麼紕漏都扯不到咱身上。」
身邊人翻了翻眼楮︰「我懂了!」
砍九伸開懶腰做了個深呼吸︰「估計皇軍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吧?咱是不是該開張了?老子就受不得這冷清。」
……
綠水鋪附近也有一座小廟,小的不能再小,半人高;破的不能再破,三塊石板無頂,供奉的是山神,八百年無人在意。
可昨夜,有人給這小廟掃除了雪,刷淨了斑駁泥坯。
綠水鋪的山,與青山村一脈,一尊神。
天剛亮,鬼子帶偽軍離開了綠水鋪,向西進山。前腳剛走,後腳,這小廟那塊冷冷扁石祭壇上便出現了一個香爐,不知道那是誰擺上的,也不知是誰在那燃上了一炷香。
寒風里,香灰一截截斷裂,隨風飄消。
尚未燃盡,又出現了一只嶙峋顫抖的手,將第二炷香顫巍巍豎進香爐。
第三炷,第四炷,香爐里的香越來越多,多到那殘破的小香爐已經盛不下,仍然有人在繼續。
後來,綠水鋪到這里的小路上,往來著默默身影,無論蒼老病弱,越來越多。
香灰在寒風中持續飄灑,混合了地面上的雪,混合了越來越多的腳印;香煙在寒風中飄淡,混合了呢喃的祈願,混合了無聲的詛咒,和偶爾低低的哭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