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他們緊趕慢趕回到將軍府,東邊的天已是亮透,日頭的霞光若有似無。
「母親,母親,七娘醒了。」
剛下轎,尤氏滿是欣喜地撲上前來,一瞧見面色慘白、虛月兌如此的蘇老,上揚的嘴角頓時僵住。
「母親,您……可還好?」
老卻是未見回答,她扶著王婆子,急切地往里頭趕。
七娘,她的七娘醒了。
尤氏不放心的跟,卻是被王婆子攔在門外,連同里頭守著的四娘也被請了出來。
她們娘倆立在房門外,大眼瞪小眼。
突然,屋里頭傳來痛哭聲,一聲一聲失心裂肺。
尤氏娘倆渾身一顫。
想不到,老如此看重七娘。
七娘也是被這嚎啕大哭給哭醒的,她雖已經沒有昏迷,可是頭腦一直是昏昏沉沉,直到祖母回來這麼一哭鬧,人頓時清醒。祖孫倆好生勸慰了半天,七娘也跟著抹了幾回淚,老方才停下。
後來,被丫頭婆子圍著梳妝打扮,然後簇擁著去了前院,再然後,老老實實地為四娘去發笄,等正賓為四娘簪上發釵,她再象征性地正發釵。至于接下來陪四娘回到東房換曲裾深衣,則由五娘代勞。
事後,七娘還是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儀式簡單,要不然她可不保證會不會當眾暈倒。
宴席開在前院,所以儀式一過,老便攜著她回了後院,跟來的,還有五娘。
一行三人,並沒有去長風堂正廳,直接回的是她的暖閣。
一進門,七娘顧不得禮儀,費力地坐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怎麼,昨晚上頭部那麼一撞,到現在人還是迷糊的,如同前世坐長途汽車後遺留下的暈車綜合征,只差沒有惡心、嘔吐了。可這四肢百骸軟弱無力,仿佛不是自己的手腳般,稍稍一動,後背便是冷汗淋灕。
祖母一直不放心,她也不敢將不適表現得太過明顯,然而心里頭卻是忐忑不安。
不會是腦震蕩了吧?陳氏已是瘋癲之人,力氣尤為大,何況當時的自己毫無防備,又恰好是一頭撞在硬實的紅木桌角,現在後腦勺都還有一個窟窿,幸好血是止住了,要不然,方才的儀式上就得帶帽子了。
可為何自己會這般軟弱無力?最近吃得香睡得好,再加將軍府伙食那叫一個好,身體是倍兒棒,怎麼被這麼子一撞,仿佛就是去了半條命似的。
七娘苦笑,看來又得好好養段時日了。
她深思這會,老已經坐在對側,而五娘卻是直接跪在前方。
七娘還未驚訝過來,就听得祖母的斥責,「五娘,你聯合外人設計謀殺三娘,心狠手辣,毫無人性,這將軍府只怕是留你不得!」
此話一出,七娘目瞪口呆,不敢地望著五娘,只見她泫然欲泣,一個勁地磕頭,「祖母,祖母,孫女沒有想要殺三娘,更沒有聯合外人,是她自己不落了水!」
「混賬東西,休要再強詞奪理!三娘身上已經找到兩枚毒針,不是你聯合的外人,還能是誰?我看你是心思歹毒才下的狠手,你說,府里頭還有誰是你的共犯?」老一拍桌子,直指著四娘質問。
七娘眼瞧著這陣勢,今兒個五娘若是還不老實,只怕小命都得交代在這了,她後背方才停歇的冷汗,又止不住地冒了出來。
可是她就不懂了,前頭現在正是賓客雲集,為何祖母馬不停蹄地就來處置五娘,按理說,若三娘之死當真是五娘的過錯,那麼事關重大,怎麼也得讓長房二房的人來齊了,前頭的賓客都走了,關了門才好說自家話,為何祖母只叫了她一人,就這麼急不可耐地審問起來?
這里頭,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就連大伯二伯都得隱瞞?
她眼里一緊,望向五娘的目光更加疑惑。
「沒有,沒有了。」五娘哭道,「三娘對孫女一直是懷恨在心,她用藥酒灌醉蘇大郎後,讓他他毀我清白!」她抖著唇,抬起頭,繼續說道,「孫女恨不過,憑什麼讓她如此猖狂,是她心思歹毒在前,是她心狠手辣不顧情誼,是她一直一直想盡千方百計讓孫女不得好死,我為何就不能一舉殺了她?」
最後,五娘是吼叫出來的,她雙目怒瞪,神清異常激動。
而前頭的七娘,已經被事實雷得外子里子都焦黃一片。
她死死盯著眼前痛苦流涕的女子,只覺得她柔弱可憐的嘴臉下,隱藏著一只凶狠殘忍的餓狼,一個不,便會被她撕咬上。
「哎!」
不想,前頭輕嘆出聲,七娘渾身一顫,祖母嘆氣,如此說來,當真是三娘設計毀五娘清白在前,她殺三娘在後了?
都說宅斗可怕,想不到遇到三娘這樣的極品,何止是恐怖了得。不過,五娘也不是個吃素的,她一個小小庶出之女,又是如何買通外人來聯手殺的三娘呢?
「三娘身上的毒針,刻著「魅水」二字,五娘,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君魅水都請得來,你當真是好本事!」
「魅水毒君?」七娘這下可是驚得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可是上次毒殺祖母的江湖第六大殺手?」
「正是!服侍的婆子來報,兩枚紫色銀針沒入三娘頭頂。」
她不敢置信,五娘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如何聯系上的魅水毒君,又是何時與他同流合污的,難道,上次祖母的事……
七娘眼一緊,如厲箭般的目光直射而來,「五娘,祖母中毒,是不是也是你圖謀不軌?」
這下,五娘嚇傻了,「沒有,我沒有,祖母祖母,孫女是恨死了三娘,是想乘機將她殺死,可什麼毒針,什麼魅水毒君,孫女一概不知啊!我真的沒有勾結外人來謀殺三娘,祖母,孫女當真是沒有。」
听到這,七娘心里頭莫名一松,眼瞧著五娘害怕傷心的模樣,只怕是不知實情的,再說,她一個庶出閨閣娘子,當真是沒那個能耐去勾搭外人,更何況還是鼎鼎有名的魅水毒君!
她正想開口為五娘說上兩句,就听到祖母沉重的聲音,「也罷,子我就信你一回,只是你歹心四起,雖未動手,卻也是罪不可赦,從今往後,你就搬到長風堂西腳閣,在我眼皮子底下,看你還能不能興風作浪?」
此話一出,五娘愣得抽泣聲都沒了。
真真想不到,祖母的懲罰是如此……小,應該說是微不足道!
府里誰不知,與祖母毗鄰而居,乃是這些晚輩的偌大榮幸,當然,禁閉直至今日方才放出的大郎,就不能相提並論了。
這到底是懲罰,還是……嘉獎?
七娘當真不懂。
五娘千恩萬謝地狠狠扣了幾個響頭,就被老給打發了,屋里只剩下祖孫倆。
「祖母,您為何不過問清楚,就這樣處理了?」
她還是沒弄懂,五娘到底有沒有殺三娘,而魅水毒君又是怎麼一回事?還有,三娘的死就這樣算了?
「人都死透了,又何必刨根問底!」
七娘急了,「可是……」
「沒有可是,七娘,五娘恨三娘是真,想殺她是真,卻最終是魅水毒君下的手,事實便是如此。」老拉過她,「難道我們要徹查到底,上報官府?可即便如此,我們就能殺了魅水毒君,為三娘報仇?」
「五娘這孩子本性不差,不過是對三娘恨之入骨,再說,留著她我還另有打算。」
「你方才好些,這些事就別再勞心傷神了,一切都有祖母,你安心養病。」
三言兩語,說得七娘啞口無言。
老瞧著時機成熟,便借口前院賓客眾多出了暖閣,然而卻並沒有去前頭,而是直接進了長風堂內室。
五娘正等候在此。
「祖母,七妹可信了?」待看到老掩緊房門,她趕忙上前追問。
「信了七分。」
「那……日後……」
蘇老費力坐下,神色凝重,「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姑且此時她就是再疑心,想來也不會放肆去查。」
听得此言,五娘不由得狠狠松了口氣,慕容吩咐,全力協助祖母演好這出戲,無論如何不得讓蘇牧梨再插手此事!
「累了一天一夜,你下去休息吧。」老疲倦地揮揮手,五娘聞言,愣了一下,恭身退下。
然而,不待她開門,身後沙啞蒼老的聲音傳來。
「飲水思源,五娘,無論日後你走到哪,可別忘了生你養你的,始終是將軍府。」
不是蘇家,而是將軍府。
五娘鼻頭一酸,雙眼便是一片模糊,她沒有回頭,利落地打開房門,逃也似的離了長風堂。
老痛心地閉了眼,一滴清淚無聲滑落。
此刻,她心里眼里滿是傷痛,卻不知窗腳下,半香丫頭半蹲在那,死死捂住自己嘴巴,雙眼因驚訝而瞪得格外圓鼓。
窗外,一從芭蕉翠綠欲滴,初夏的風不經意地拂過,鮮女敕葉片微微顫動。
卻原來,芭蕉如此,不雨也颼颼……
長風堂,西暖閣。
「祖母一進門,五姐就問我沒有?」七娘很是不解,「還說我日後不會徹查此事?」
「是,婢子親耳听到的,末了,老側過臉,我還看到她眼角流淚了。」半香半坐在床邊,老老實實回道。
「你是說,祖母還哭了?為著此事?」
「是,老瞧著五娘子出去了,眼一閉淚珠子就滾落下來。」
七娘听此更加憂心,好好的祖母怎麼哭了,難道是為著三娘之死、陳氏瘋癲?要是如此,那為什麼昨晚上如此鎮靜,絲毫不見哀傷神色,再說了,祖母與她一樣,不過是異世靈魂暫居在這具軀體中罷了,與將軍府這些個親戚真真是談不上感情的。
「飲水思源?祖母要五姐飲水思源?」她一把抓住丫頭的手,「你仔細想想,祖母說這話時,是怎樣的語氣,怎樣的神情?」
「婢子躲在後窗下,老和五娘子的神情都看不到,只是老說這些時語氣很慢,是一字一句說的,完了還忍不住嘆氣,然後好一會才听到開門聲,婢子稍稍抬頭,就看到五娘子跑出去的背影,娘子,五娘子最重禮儀,你說她怎麼敢當著老的面就直接跑了出去?」
半香的消息讓她既驚訝又疑惑,為何祖母要聯合五娘演這麼一出戲給她看,為何祖母要五娘記得飲水思源之情,為何祖母最後痛哭?這一件件一樁樁,都是至從三娘莫名慘死陳氏瘋癲開始,可是又為何,祖母她們隱瞞了將軍府其他人,卻偏偏要多此一舉地演這樣一出戲給自己看?
莫非,三娘的死還和自己有關?
想到這,七娘驚得抓緊了半香的手。
「昨晚,昨晚上我睡得可好?」
半香被問得一愣,「娘子為何問這個?您睡得好不好,難道您自己不知道?」
七娘眉頭一皺,「不是不是,我是想問你,那晚我有沒有異常舉動?像什麼自己起床、出門這類的。」
昨晚她睡得還算好,卻也不能排除自己有沒有夢游,有沒有參與此事!
「娘子那晚老早就睡下了,暖閣里都很是安靜。」
七娘听了,皺著的眉頭並沒有松,「半香,三姐的尸首放在哪?」
小丫頭愣了一下,「听說在後院西郊門邊,離西楓苑不遠。」
「你可知具體在哪一間?」
「不知,王婆婆說,三娘子走得太過突然,府里上下消息都是封鎖的,不讓我們下人胡亂打听。」半香補充道。
七娘默然,可是她還是放心不下,若是三娘當真是魅水毒君毒針所殺,尸首定會有異常。
「你下去備兩套府里侍衛的衣裳,夜里隨我去一趟。」
「娘子!」半香一把抓住她的手,「死人是不吉利的,何況往日里三娘對您懷恨在心,若是招了什麼怨氣可怎麼是好?」
「開什麼玩笑,她人都死透了,哪還有什麼怨氣?」七娘忍不住白眼,「照我吩咐去準備吧,記著,此事誰都不能告訴,包括塵素婆婆!」
「啊?噢。」半香半是不懂地點點頭出去了。
七娘心里頭溢滿酸楚,祖母到底是何事連她都要隱瞞?
夜深人靜,一輪圓月懸掛天邊。
兩個侍衛模樣的人,輕手輕腳出了長風堂,月下,兩人的身影被拉得格外縴細修長。
屋內,塵素的眉眼越發陰暗。
屋頂,一黑衣人影快如閃電,如影隨行而去。
慕容欽接到消息已是一炷香之後,七娘她們早就動身。
「,現在阻攔只怕為時已晚。」身後楚晴蹙眉,「立馬轉移棺木,怕會驚動長風堂。」
「不可!」慕容欽手一揮,「西郊門那邊已是重重侍衛把手,一旦暴露,就是功虧一簣。」
他背手立在窗前,夜風不經意地撩動著墨黑青絲,楚晴心頭一熱,一抹情愫暗然而生。
「止水庵的情況可打探清楚了?」
楚晴立馬斂了神色,「暗衛來報,溫氏所言皆是實情,與子余探得的消息都符合。」
慕容欽輕笑出聲,俊眼半眯,詭異莫測,「她既然執意要一個真相,那我們便給她個水落石出!」
「,那豈不是」豈不是多年部署全部暴露,楚晴心頭一驚。
「繼續盯緊七娘,如若需要,可助她一臂之力。」
「是。」暗衛領命而去。
楚晴立在身後,再不敢多言追問,向來足智多謀,軍令如山,即便是她,也不得違逆,只是心頭的酸脹,越發難以抑制。
「告知子余,可以行動了!」
楚晴一愣,「是。」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