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噬約 240  舊事過往1

作者 ︰ 貓耳七七

最後,祖母還不忘多看了玄武逸城一眼。蘇七知道祖母的意思,緊急情況下,可以隨玄武逸城一同逃離。

像是說在最後的話,蘇七心頭的酸楚越發厲害。

她加快了腳步,生怕自己稍稍停頓便再不想往前走。

玖能國寺位于帝都城郊東偏北,乃是大越國歷代皇家國寺,因本朝建國初期玖能和尚師出天帝,曾準確算定了南蠻偷襲,北宜叛變之事,大越國輕而易舉逃過生死關頭,是以仁德皇帝親自將此皇家國寺改名為玖能國寺,並任命玖能和尚為大越國國師。

蘇七他們是直接被一位小沙彌帶到了寺廟後院。

已經臨近子時,國寺里寥寥無幾的燈火,放眼望去都是一片漆黑,蘇七她根本看不出玖能國寺的模樣。

後院的一處偏禪房內,慕容欽和仁德皇帝一左一右坐在竹編塌上,中間是=.==一盤香,青幽幽的香霧寥寥升起,熟悉的檀香味,濃淡適宜,蘇七心頭的焦躁不由得散了許多。

邵公關好門便徑直出去了。

蘇七本還想著要不要行禮,卻想不到慕容欽已經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蘇七和玄武逸城同樣在對側落了座。

這樣的場合很是怪異,一對父子,一對是舅佷,算上她自個兒,真不知道如何解釋。

仁德皇帝半眯著眼,花白的胡須,疲倦的眉眼,像是一個長途跋涉後的老人。想不到不過一月的時間,這位仁德皇帝竟然這般蒼老。

蘇七垂下了眼瞼。

她是來听故事的,盡管事關自己的父母長風將軍夫婦,可于她這個異世靈魂而言,她不過是個局外人,是以她只管好好听故事就成了,見機,逃離!

「人都來了,父皇想必還有很多的話要說。」慕容欽提醒道。

嘴角的笑容並沒有如往常般淡淡一現便隱去,而是弧度上揚。眼角的光格外亮眼。

蘇七心頭一跳。這樣的慕容欽還是她頭一次見到。

以前的慕容欽,總是面上掛著淡淡的笑,好像對誰都是如此,可你只要仔細一看。便會發現他的笑容只是曇花一現。且從來都不沒有笑進眼里去。祺靈曾說過,她這位慕容欽哥哥從前不是這樣的,越長大人便越是這般淡然。好像遇到什麼事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總是令人猜不透。

仁德皇帝睜開了眼,掃視一圈,卻在看到蘇七時停了下來。

「你,來了。」他道。

蘇七半垂著眼瞼,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怎麼回話,因為她根本不確定這位仁德老皇帝是在跟她蘇牧梨說話,還是看著她想到母親——王語霖。

「你怎麼不看朕了?何曾朕變得這般的讓你厭惡?」仁德皇帝坐了起來,盯著蘇七接著道︰「你是不是還在怪朕?你這丫頭,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怪著朕?」

蘇七心里頭的疑惑越發的濃,偏生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問慕容欽,在仁德皇帝一連串的追問下,她已經很是斷定眼前的這位皇帝已經不是之前那個人事清楚的皇帝了。

她深吸口氣,抬起了頭。

笑容頓時在仁德老皇帝疲倦的面上彌漫開來。

「你沒變,還是這般的漂亮。朕說過,朕的阿霖一直會是這般的漂亮。只是,只是朕卻老了。哎,朕老了。」

「阿霖,這些年你去哪了,過得可好?」

「這麼多年了,朕卻過得一點都不好。那些女人朕看了都頭疼,有你這般美貌的卻沒有你那樣玲瓏剔透的心肝,有你那般俏皮古怪的,卻沒有一個如你那般善解人意,有你一樣善舞善歌的,卻沒有一個能唱出你的婉轉靈動,這些年朕總是在想,那麼好那麼好的你,當年朕怎麼就輕易讓你去送死了呢?」

說道這,仁德皇帝的眼角閃過淚光。

蘇七越發疑惑,她試探道︰「可是當年,你還是看著我去送死了。」

話落,仁德皇帝笑出了聲。

或淒涼或悲嗆,或無奈……

「我沒有要你去送死,我沒有,是你自己想不通,是你自己不原諒朕,是你自己不願和我一道走下去,是你自己選擇了追誰那蘇長風去死的!」

「在朕與那位蘇長風之間,你還是以自己的性命做了一個選擇。」

「阿霖,你明明知道,蘇長風他至始至終愛的就是那位南蠻來的小妾,他不愛你,他娶你都是一個錯誤,可你竟然還是義無返顧的嫁給了他,義無返顧的為他懷上了孩兒,到最後他蘇長風死了,你卻還是願意隨他一道而去!」

「你恨我,你竟然恨一直深愛你的我!」

「阿霖,你好狠的心!」

蘇七心里頭「疙瘩」一聲,半晌都未回神。

與其說是驚訝,都不如說‘震驚’來得更加妥帖。

不是都說自己這位父親蘇長風和母親王語霖是一見鐘情嗎?無論是岑州將軍府的那些個伯伯們還是母親身邊的女乃娘塵素婆婆,甚至是帝都城里一些父親的故舊,怎麼到了仁德老皇帝的嘴里,父親母親卻成了冤家?

到底怎麼一回事?

蘇七想了想,開口道︰「你愛我又如何,三郎不愛我又如何,我們還不都是成了如今的樣子。」

蘇七不知道自己父親蘇長風的字,只是想到了岑州將軍府墨梨園書房里一些書信上寫著‘三郎’親啟,是以這般用了上來。

「呵呵,呵呵。」仁德老皇帝輕笑出聲。「三郎?你還是這般喚他三郎,即便他後來明明白白的說不愛你,即便他後來跑到王府去說不娶你。即便他後來丟下你與孩子獨自一人上了戰場,即便他到死都沒有再看過你一眼,阿霖,你竟然還念叨著三郎?」

仁德皇帝眼角的淚光點點。

他閉了眼,良久,久到蘇七都以為自己方才的話太過心急了,是不是說得太重了些,仁德老皇帝終于還是睜開了眼。

「後來,你走之後,我常常想起那年的春天。二月初二龍頭的日子。我們初見的日子。」

「蘇長風凱旋歸來,我竟然被父皇派遣去城門口迎候,那一天的陽光很好,原本人煙稀少的城西門口人山人海。百姓們都紛紛趕了過來。想一睹這位出生微寒卻一戰成名的少年將軍。那時的我也是好奇之心勝過敬重之心,我想,當時阿霖也是這般好奇的吧。」

「他來了。如我們想象中的一樣,汗血寶馬,少年英雄,英姿颯爽,引得帝都城里的百姓們一陣歡呼。」

「我壓抑住激動的心情,熟練的高聲道出了早早準備下的話。父皇的器重才是我最終的目的,當年真是初出茅廬,太過青澀。」

說道這,仁德皇帝苦笑兩聲。

「不想,一陣風,一陣清風吹來,不輕不重,甚至將士們手上的旗幟都沒有吹揚開來,卻將你的面紗給吹落下來。」

「不遠不近,不偏不倚,落到了蘇長風與我的中間,我盯著那繡滿繁花墨梨的青蟬翼雲錦帕愣了一下,蘇長風卻慣然拾起了面紗,然後微笑抬頭……」

「他瞧見了你,萬人之中你淺笑嫣然的樣子,你嬌羞紅面的樣子。」

「我抬起了頭,我也看到了,我甚至還看到你對著身邊人吐舌眨眼的俏皮樣,甚至還看到你喜不自勝的嬌俏樣子,我甚至記下了你的模樣,不用細想動筆便能將你的輪廓描繪出來。」

「蘇長風當眾求娶,我不能答應,想不到第二日他便去了父皇的御書房,等到我趕去時,還是遲了一步。父皇答應了,一口答應了,在我方才打听到你的身份時。」

「我遲了一步,慢了一步,我後來常常想,當時若是即刻拾起面紗望向你的是我,該多好!那我會名正言順地向父皇求娶你,而你會高高興興地嫁與我,會做我的新娘我的妻子,會和我生兒育女,會和我恩恩愛愛攜手一生!」

「可惜,我慢了一步,便錯過了一生……」

蘇七卻是悠然自得地笑了笑,道︰「太後娘娘過獎,蘇七不過是小有見識罷了,只可惜郡主一番好意,蘇七怕是要辜負了。」

太後聞言面色一變,咬牙切齒道︰「你……想干什麼?」

祺靈這孩子自小是她老人家捧在手里長大的,因沒了生母,從小就膽怯,難得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可若是祺靈上心的東西,一旦毀了後果不堪設想。

太後娘娘至今還記得,那年祺靈十歲,身邊乳娘的女兒得了天花,為了避疾不得不將那孩子移除宮去,養在一處鄉野下,奈何那孩子自小與祺靈投緣,祺靈知道此事後不顧一切地尋找,甚至幾次三番翻牆出宮去尋那孩子,最終還是被她給找著了,只可惜晚了一步,那孩子還是沒能熬過天花先走一步,至此,祺靈便整日里哭得個淚人似的,誰去勸慰都不管用,即便是一直與她交好的玄兒親自陪著她玩都無濟于事,祺靈不僅僅日日念著那孩子的名字,還讓御膳房一日三餐地做那孩子喜歡的膳食,甚至在宮內御花園里為那孩子建了個小墳堆……不過短短月余,祺靈便枯瘦下來,一日里竟然昏倒在那孩子墳前……

太後百般無奈之下,只得讓皇帝將遠在西北邊界的西城侯給招了回來,後來祺靈便隨她父親一道去了西北草原,好在草原里天大物大,祺靈那孩子方才慢慢解開了心結。

這一去便是三年有余……直到快及笄了才被她老婆子給叫了回來,只是祺靈卻是再也不願住在皇宮里,即便是暫住一晚都不願意……

而今,祺靈對這蘇七分明比那得了天花早死的孩子更好,更為關鍵的是,祺靈很是听得進蘇七這丫頭的勸慰,就像方才,她的話祺靈不听,卻是答應了蘇七。

再想想近來祺靈除了舞刀弄槍。竟然跟著蘇七和國公夫人一道種菜、澆水,甚至還與那國公夫人學習如何制作芝麻佛士茶!

祺靈年近及笄,何時靠近過廚房半步?

如若是蘇七至始至終不過是一場騙局?

太後心頭一痛,頓時惶恐不安起來,瞪大了眼死死盯著蘇七,仿佛恨不能要將她撕碎般!

蘇七卻是若無自是地回望過去,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滿是疑惑,她問道︰「蘇七還想問太後娘娘想干什麼呢?」

特意散了眾人,連祺靈都要回避,不就是想好好將她蘇七一人留下來各種逼迫嘛。她蘇牧梨偏不!

你能逼迫我威脅我。為何我不能?

也讓你太後娘娘嘗嘗這被人威脅的滋味!

太後頓時明白過來,她眼里恢復了清明,半眯著鳳眼,道︰「好你個蘇七。竟然敢這般威脅哀家!」

蘇七聞言翻了個白眼。懶懶道︰「彼此彼此!」

威都威脅了。現如今再來說這有話有什麼意思?

再說了,只許你太後娘娘州官放火,她蘇七這小老百姓就不能點燈了?

笑話!

「既如此。哀家就把話說明了,哀家是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嫁與陛下為妃的,陛下若是一日不能放手,你蘇七便一日不能留在大越國,狐媚惑主的事豈能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發生?」

「現今,有兩條路供你選,一你遠嫁北宜,大越會暗中助那扶風羽登上王位,來日你便是北宜國最為尊貴的女子,母儀天下;二你蘇七即刻賜死,放心,你走後哀家自然會善待你祖母與族中親人,蘇四娘可明正嚴肅嫁與玄王,哀家瞧著那蘇三娘是個好的,也一並讓她去玄王府做側妃,岑州蘇家等其他親人可一應入帝都,哀家保證有生之年定讓你將軍府富貴繁榮。」

蘇七聞言,挑了挑眉,道︰「若我說,我蘇牧梨選第三條路呢?」

太後鳳眼半眯,面色一寒,冷聲道︰「那你蘇七可得想好了,蘇四娘意圖借酒醉勾引玄王殿下,你蘇七娘光天化日之下與那北宜皇子摟摟抱抱,還有國公夫人,哀家隨隨便便指出一條來,都得讓你們將軍府蘇家永劫不復!」

「太後娘娘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好!看來今夜不管蘇七怎麼選,都是沒有退路了!」

太後笑而不語。

才意識到嚴重性,這蘇牧梨也不過如此,終究還是個孩子!

蘇七卻是始終面不改色,她道︰「只是這些路都不是七娘自願的,怎麼樣也得讓七娘回去好好想想才是,更何況不是死就是遠嫁,太後也得容許蘇七回去與祖母說說,再說了,還有祺靈郡主,太後娘娘是知道的,郡主對蘇七太過關心,蘇七即便是有意接近攀附關系,可好歹也得跟郡主說一聲不是?」

「大越國向來有未及笄之女不得嫁娶的古訓,太後娘娘即便再心急也不能這般違背古訓草草將蘇七給捏了出去。」

「是以,今夜蘇七怕是給不了答案了。」

太後不以為然道︰「及笄不過是半年時間,先定了親事又何妨,哀家再以出使為由將你提前捏去北宜又如何?你應與不應,都只能是今晚,出了哀家的殿門,你蘇七便再無回頭之路!」

放你回去好好想想?

真是好笑!

你蘇七還以為她這太後是紙老虎,不過是嚇唬人是吧?也不想想,先皇在位三十余年,後宮寵幸的嬪妃不說上千也有好幾百,可她這正宮娘娘的位子卻是從未有過動搖,論手段、心機,你蘇牧梨根本不夠格!

蘇七便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灰塵,道︰「既如此,也就再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只是蘇七想,陛下這般執意要納娶我蘇牧梨入宮,想來陛下是不會讓將軍府蘇家出什麼差錯的吧!」

說完,蘇七依然信步般走到門前,手指尖才觸及金絲楠木的雕花大門,身後便傳來一個恐慌的聲音,

「蘇牧梨,哀家只問你,你難道真的想嫁給陛下?」

聞言,蘇七心內止不住嘆息,很好,終于有人來問問她了!

這麼久以來,自從知曉那仁德老皇帝一心一意要娶納自己為妃,別人的眼里不是過分的羨慕,便是不明就里的妒忌,從未有人真正問過她蘇七,你是否願意!

此刻,她想笑。

于是蘇七回身,便笑了。

笑得無奈,笑得悲涼。

她道︰「人人都道這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活,位高權重,受黎明百姓愛戴敬仰,得天下美人芳心,可是又有誰知道這皇帝的活卻是世界上最難做的活,不能懈怠,不能出錯,得用腦去謀劃、設計,得用手去協調均衡,更得用心去為百姓造福,若是出了差池,出了紕漏,一個不好還得受萬人辱罵,甚至是還得時時刻刻防著他國侵襲……」

「可還是絕大多數人認為皇帝是個好活!」

「蘇七想,自然也怨不得那些說好的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想來許多事也只要自己真正去體驗感受了,方才知這些個其間的艱辛。」

「一樣,我蘇七此生定不會嫁入大越皇宮!」

說完,蘇七長袖一揮,直接開門大步離去。

該說的她都說了,余下的便只能听天安排……

祺靈已經睡著了,可蘇七還是狠心將她給搖醒過來。

祺靈睡眼朦朧里一瞧清是蘇七,立馬便跳下了床。

「你與皇祖母商議的怎麼樣?皇祖母有沒有說要如何處置蘇四娘的事?是不是會讓玄武哥哥納了她?皇祖母可有怪罪于你?」

一連串的問題砸來,蘇七只能淺笑。

祺靈就更是急了,她拉扯住蘇七道︰「你笑個什麼勁,沒看到我這般急嗎?」。

蘇七望著祺靈那真真切切焦急不已的面龐,一時間心情愉悅起來,她來過祺靈的手,強行地將她帶到床邊坐下,方才道︰「我笑是因為你丫頭問的這些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祺靈又一把跳了起來,「怎麼可能?那你方才與皇祖母商議什麼去了,不就是為了這麼一件大事嗎?」。

蘇七搖搖頭,道︰「不是,我與太後娘娘並非什麼商議,而是刀光劍影!」

聞言,祺靈就更是疑惑了,直追著蘇七道出個原委來。

于是蘇七耐著性子將事情的發展說了一遍,自然就講到了自己拿祺靈威脅太後的那一幕來,「我也是一時心急了,慌不擇路下只得臨時想出這麼個餿主意出來,祺靈你可怨我?」

祺靈听了卻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麼怨不怨的,你蘇七是怎樣的為人我難道還不知道,你若是那樣襲攀附巴結之人,早就可以一進帝都就走上穆家舅爺爺和玄武哥哥的路子,哪還用得著這般費心費力的來討好我祺靈,再說了,你蘇七貌似也一直沒有討好過本郡主好嗎,還不是本郡主臉皮子厚些,賴著你不走罷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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