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青玉案•元夕》宋•辛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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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夜。
夜幕深沉,萬家燈火已熄,世界沉入黑暗,萬籟俱寂,墨色的夜空中十分應景地懸掛著一輪似圓盤般的皎月。
今夜是十六,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所以即便現在子時將過,今夜的月色,依舊皎潔而明亮,仿佛能穿透夜的黑暗,照亮人心一般的明亮。
雖然林家昨日才辦完喪事,但是,因為昨日不單是林翱和楊心蕊、林佳盛三人出殯的日子,更是林家新任家主林宇繼任家主之位,並且同時繼任武林盟主之位的大好日子,所以在喪事辦完後,林家當日就將那`.``些懸掛了滿莊子的白綾都撤了。
不過短短半日,林家本莊又恢復到了以往的模樣——灰牆黑瓦,赤柱綠窗,一派的莊重森嚴,卻又不失江湖的豪放氣派。
此刻已是半夜,林家本莊中處處皆靜,處處黑暗,但在林家本莊內的一方清冷幽靜的小院中,有一間屋子卻仍舊亮著燭火,不明亮,很微弱的一盞燭火,卻在這處處盡皆黑暗的林家本莊中,足夠明亮得顯眼。
那間亮著燭火的屋子屋門大開,屋中並沒有人,但在屋外的院子里,在院中的白玉石桌邊,卻靜靜地坐著一個白色的身影。
在這黑沉的夜色下,那一抹白影宛如鬼魅一般。然走近了細一看,卻是林嵐風。
林嵐風的裝扮,似乎始終一層不變一般︰墨發高束,束發的頭飾只是一支十分簡單的銀簪,外著一件白色緞面長袍,長袍的衣襟、袖口、衣擺處均繡著湖綠色荷葉紋,肩頭還披著一件長長的,都快拖到地上去了的,衣緣上細細密密地瓖著一圈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的白色披風,腳踩一雙白色皂靴。
自從林家發生那一系列的變故後,這段日子,林嵐風便一直夜不能安寢。
只要一入眠,林嵐風就會夢見漫天漫地的紅色,紅得像血一樣,還會夢見林翱和林佳盛的死狀,更甚至……會夢見林蕭陽被殺掉的場景……
噩夢太多又太深,往往不到夜半,林嵐風就會從噩夢中驚醒,然後再也睡不著。
索性,每當從噩夢中驚醒後,林嵐風就不睡了,穿戴好衣衫,出了屋子,獨坐在這院中,吹吹夜風,這樣可以讓頭腦更清醒點,有些事情,也就能想得更透徹了。
而今夜,林嵐風又一次從那個循環的噩夢中驚醒了。
再也無法安然入睡的林嵐風,便一如既往地穿戴好衣衫,出了屋子,獨坐在這清冷幽靜的院子中,望著漫天如墨的夜色,望著那一輪似圓盤的皎月,靜靜地出神。
空中忽然有風拂過,帶動著周遭的樹木枝葉「沙沙」作響,還帶來了一絲沁骨的涼意。
被涼風吹過,即便在望著天邊皎月出聲,但向來體弱畏寒的林嵐風仍不禁抬手,下意識地攏了攏他肩頭披著的那件衣緣上細細密密地瓖著一圈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的白色披風。
「你是林家人?」正當獨坐在這方清冷幽靜的小院中的白玉石桌邊的林嵐風面上靜靜地望著天邊皎月出神,雙手卻在下意識地抬手攏肩頭披風的時候,一道富有磁性且帶著幾分慵懶意味的男性嗓音,就這麼突兀地傳進了林嵐風的耳中。
被這道突然響起的聲音喚回了神,林嵐風循聲看過去,借著漫天皎潔月光,只見在他這方小院那道狹窄的院牆上,直挺挺且穩穩當當地站著一個滿頭青絲在腦後以一條天青色發帶扎成一束高馬尾,身穿一件單薄的天青色長衫,腳踩一雙天青色長靴的俊美男子。
不,那名男子的容貌豈止是俊美,簡直是禍國殃民︰白皙的肌膚,略顯陰柔的臉型,密而彎長的墨眉,狹長的丹鳳眼眼角微微向上挑起,高挺的鼻梁,略薄的雙唇輕輕抿著……
看著那個直挺挺且穩穩當當地站在那道狹窄的院牆上的俊美男子,林嵐風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個人竟然敢獨身潛進五大武林世家之一的林家本莊,看來這個人的身手,至少在輕功方面很高,至少這個人有把握即便被人發現,也能安然撤走。
估計完了來人的身手後,林嵐風就開始想來人的目的︰這個人一出現就問他是不是林家人,莫非這個人是來找林家人的麻煩的?但看這個人的面色,並不像是來找麻煩的。既然不是來找麻煩的,難道真的只是來找人的?那他找的這個「林家人」會是誰呢?難道是……
然而,不待林嵐風想個清楚明白,那方,站在那道狹窄的院牆上的俊美男子就又一次張口問道︰「你到底是不是林家人?」
雖然不知道來者何人,也不知道來者的目的,但是,看那名男子的面色,並沒有什麼敵意或殺氣的樣子,林嵐風那顆懸起的心便放下了大半了。
而介于對方兩次都詢問了他同一個問題,出于禮貌,林嵐風施施然站起身,朝那個站在那道狹窄的院牆上的男子微微頷首,聲音輕緩地回道︰「是的,在下林嵐風,家中行二。」
從那道狹窄的院牆上跳下來,炎子明踏著灑了滿地的清冷月色,一邊不疾不徐地朝林嵐風走去,一邊狀似無意地問著︰「林嵐風?你和林蕭陽什麼關系?」
到也不怪炎子明有此一問,實在是今夜炎子明落在這座小院的院牆上,第一眼看見獨坐在院中白玉石桌邊的林嵐風的時候,炎子明險些將林嵐風錯認成了林蕭陽!
若不是林嵐風身上那股病殃殃的氣息太重,沒有半絲林蕭陽身上的陽剛之氣,且還穿著一身林蕭陽最不喜歡的白衣,炎子明只怕都要誤以為林嵐風就是林蕭陽了!
竟能讓炎子明險些認錯人,這到是讓炎子明十分好奇——他眼前這個披著一件衣緣上細細密密地瓖著一圈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的白色披風的男人,與他的三師弟林蕭陽之間,究竟有什麼關系!
就在炎子明滿心好奇的時候,站在白玉石桌邊的林嵐風朝走到他面前的炎子明拱手抱拳地微微一揖,聲音輕緩地答道︰「林蕭陽是在下的三弟,在下是他的二哥。」
炎子明聞言,當即雙眸一亮,簡直就像找到了新大陸一樣,滿是興奮地如此問道︰「你是他二哥?那你知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里?我現在只想知道他人在哪。」
說起來,炎子明自下了秦山之巔以後,一路上緊趕慢趕,也是今夜才趕到南嶺郡的。
到了南嶺郡後,炎子明連先找個地方歇口氣、修整一晚的想法都沒有,第一時間就投入到了尋找林蕭陽這件事情中。可是……
炎子明雖知道,也確定林蕭陽的確是來了南嶺郡參加今年的這屆武林大會,炎子明卻並不知道林蕭陽的落腳處——他們的那位師傅除了讓他趕緊趕到南嶺郡救他的三師弟外,卻並未告知與他的三師弟有關的其它消息。
因此,在到達南嶺郡後,炎子明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將南嶺郡的客棧一家一家地找了個遍,一家一家地詢問,在武林大會舉辦期間有沒有一個叫「林蕭陽」的男子入住。
但是,讓炎子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麼每當他道明來意後,那些客棧的掌櫃、小二就會莫名其妙地甩給他白眼呢?
若是一個兩個客棧對待他不友善,炎子明也就一笑置之了,可是接連問了七八家客棧,所有的客棧掌櫃和小二都對他一個態度——翻白眼,這就讓炎子明倍感奇怪了。
這讓炎子明深深懷疑,難道是他什麼地方沒說對,沒做對?可是也不會啊!問事情前,他都給了對方銀子了,可是為什麼每個人听完他的問題後,都會沖他翻白眼,且語氣不善地說「沒有」呢?炎子明真的很納悶……
但是,納悶歸納悶,該辦的事情,還是必須辦的——必須在最快最短的時間里,找到林蕭陽,並將林蕭陽帶回秦山之巔!!
所以,炎子明還是得硬著頭皮,一家、一家客棧地找林蕭陽的下落。然而,大半夜的時間過去了,炎子明幾乎將南嶺郡的客棧全部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他的三師弟林蕭陽!
若非炎子明突然想起他那個三師弟的老家就在這南嶺郡,只怕炎子明現在還在南嶺郡城中當無頭蒼蠅呢!
而當炎子明趁著夜色潛進林家本莊的時候,放眼四顧——
好吧!偌大一個莊子,全部黑沉沉的,估計是人都歇下了。那他,要從什麼地方開始著手去找他三師弟的下落?要不……就從他腳下這間屋子開始吧!
彼時,炎子明如此想著,便凝神听了听屋中的動靜︰听氣息,屋子里約莫睡了六七個人,估計是林家下人的屋子。不過,這里到底是他三師弟的老家,他這個做大師兄的,不但夜半闖了自家師弟的老家,還去踹自家師弟老家下人的屋子……這會不會不太好?
正當站在林家本莊中一間屋子的屋頂上的炎子明猶豫著,到底要不要下去踹他腳下那間屋子的屋門時,炎子明眸光轉動間,卻看見在黑沉沉的林家本莊中,忽然有一個地方亮起了微弱的燭火。
他剛剛來的時候,可是四下環顧過了的,並沒有哪一處亮著燭火,而此時那個地方卻突然亮起了燭火……
能在這個時辰還亮起燭火,那個地方就必定有醒著的人!而找醒著的人問話,總比大半夜地去踹睡著了的人的屋門要好許多。
于是,炎子明果斷地放棄了去踹他腳下那間屋子的屋門的想法,轉而提氣施展輕功,毫不猶豫地朝著那個忽然亮起燭火的地方奔去了。
于是,炎子明遇見了林嵐風,一個和他的三師弟林蕭陽長得十分相似的男子,那一瞬,炎子明還以為他找到了林蕭陽。
好了,話說回來——
面對炎子明的提問,那方,站在白玉石桌邊的林嵐風只是神色平靜、語調溫和地如此反問炎子明︰「這位公子,您若要找在下的三弟,是否應當先告訴在下,您與在下的三弟,是何關系?您找在下的三弟,又有何事?」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雖然眼前這個男人面上並無半分不軌之意,面色平和得就像只是單純地來找人的,但事關林蕭陽,林嵐風實在不能不提起提防之心。
而這方,對于林嵐風提出的這兩個疑問,炎子明到並無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
炎子明想的是,雖然他和林蕭陽之間的關系,比親兄弟還要親,可畢竟林家人並不知道他炎子明的存在,這個林嵐風更是沒有見過他、不認識他,對他這樣一個陌生人突然來找林蕭陽,林嵐風作為兄長,疑心一些,小心一些也是應該的!
如此想著,但見炎子明在淡然自若地走到一旁的白玉石桌邊坐下後,便非常從善如流地答道︰「我是他的大師兄,我奉師命來找他的。」
炎子明此番去秦山之巔,本意是想在秦山之巔這塊不會被任何外界因素打擾的世外桃源將養子的,但因為他那位師傅的一句話,炎子明就那麼毫不猶豫地下了秦山之巔,簡直是披星戴月地奔向了南嶺郡。
從秦山之巔到南嶺郡,這之間當真是相隔著千萬里之遙,路途迢迢,跋山涉水,一路上水路、陸路地來回切換,炎子明自己都不知道他乘了幾次船,又騎了幾次馬。
炎子明從未覺得這兩地相隔得如此遙遠過,遙遠得,他即便是披星戴月地趕路,也直到今夜,才匆匆趕到南嶺郡。
但是,為了找他那個三師弟,為了救他那個三師弟,這一切辛苦,炎子明都可以不在意、不計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