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乙捏著一撮雞毛到前院,見陽光正好,便把雞毛曬在窗沿上,唯恐秋風乍起把雞毛吹跑,又尋來一截樹枝兒壓住。
廳堂里傳來愉悅的交談聲,大嗓門的大舅和大嗓門的楊屠稱兄道弟聊的正歡,重低音的陸忠陪坐在一旁偶爾插話。沒有楊志文的聲音,陸小乙進廳堂一看,只見他正襟危坐于一旁,極其規矩。
陸小乙朝他笑了笑,往隔壁房間走去,楊志文目光也緊緊跟隨,奈何門小屋深,不見佳人影。直到現在,楊志文還沒見到春雲的面呢,心中藏了一只小鹿兒,跌跌撞撞在他拳頭大的心兒上踩著,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隔壁屋,玉蘭做紐帶把娘家人和楊家連成一片,坐一起和和氣氣的拉著家常,陸小乙進屋便坐到春雲身邊,裝模作樣的看春雲和小丁擺弄兩只鞋墊子,再偷偷看春雲的臉色,粉白粉白的還算正常,再看她擺弄鞋墊的手,手背色白,手掌上有深色的繭子。
農家姑娘嘛,沒有繭子是不可能的,有些人遺傳到白皙的好膚色,不易曬黑卻容易曬傷,像陸小乙這樣正常的黃種人的膚色,不容易曬傷卻容易黑,還有一類膚色黑的人,更容易曬黑了。
陸小乙覺得膚色不重要,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可有些人卻很在意膚色,就比如眼前這位楊家,大約是因為自身膚色偏黑,對找個白兒媳的渴望尤其強烈。陸小乙不知楊家第一眼見到春雲是什麼表情。她只知眼前的楊家頻頻往春雲臉上看,嘴角上翹止不住的笑,定是滿意極了。
再看她大舅母,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不熟悉的人一定覺得她很溫和,就是這樣微笑淡然的人,陸小乙卻知道不是那樣的,大舅母高興起來的勁兒跟大舅有一拼,是那種很爽朗的笑,笑得眉眼都看不見。
由此可見。大舅母對楊家人是不樂意的。
外祖母王婆子倒是表現正常。跟楊家拉起家常來滿臉堆笑。
楊家是個爽利人,說起話來好似竹筒倒豆子直來直去,不然也不會做出讓兒子提著豬後腿上門的事。
就這樣,兩人從田間地頭說到屋前屋後。從春耕秋收說到五谷六畜。從孝悌持家說到勤勉興業。與其說是拉家常。實際是在向對方展示自己的身家,多少田地,多少房舍。多少產出,多少牲畜、還有人倫孝悌及興家置業。
當然,說也只是點到為止,吹噓談不上,也沒必要,畢竟鄉村沒秘密,都知根知底,好多事情一打听就出來了。
玉蘭見時辰不早了,起身笑道︰「楊二嫂,你跟我娘慢慢聊,我去灶房整些酒菜。」
楊家起身,「我也幫忙去。」
「不用不用,我家兩姑娘搭手就行。」玉蘭趕忙止住她,「我娘難得來一趟,我看她跟你能聊到一起去,有勞你陪陪我娘,做飯的活兒就不勞你了。」
王婆子也笑著說︰「玉蘭說的對,難得遇到你這麼爽利的人兒,你就陪我多坐一會兒。」
玉金起身道︰「我去灶房幫蘭妹吧,春雲,你也去。」
王婆子知道兒媳不樂意,揮手道︰「去吧去吧,我知道你們嫌我子嘮叨,不願意听的都去灶房幫忙。」
于是,除王婆子和楊家外,其余人等都起身離開,路過隔壁廳堂時,陸小乙特意去瞅楊志文,先前錯過了楊家見春雲時的表情,這會兒可不能再錯過楊志文見春雲時的表情了!
楊志文一眼就瞅到春雲,眉眼間瞬間迸發出那種欣喜和滿意讓他整個人變得鮮活起來,好似以前十七年的生命都在蛋殼里糊著,此刻被人用力把蛋殼砸碎,他探頭才發現另一片廣闊的美麗天地。
楊志文不由自主從凳子上起身,眼神熱烈如兩團燃燒著的小火。
春雲眼神余光早感應到有人熱情的看著她,心里又羞又臊又好奇,不由扭頭朝廳堂里看去,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郎直愣愣的站在那兒,高高的壯壯的傻傻的憨憨的黑黑的!
春雲白皙的面容染上三月的桃花粉,轉而又成了五月的榴花紅,趕緊扭頭不看他,繼而又低頭看地,急急的跟在她娘身後。陸小乙偷著笑,也不知道表姐心里怎想的?對黑炭楊志文滿意不滿意?
春雲的身影快快的消失在門口,楊志文朝著她離去的方向楞了好久神,才失落的坐下,不再是先前那樣正襟危坐,而是彷徨不安如坐針氈。
少年情動的模樣,惹得王玉金、楊屠和陸忠哈哈大笑,楊屠道︰「瞧我家這傻小子,跟失了魂似得!」
陸忠道︰「少年郎嘛,正常正常,想當年咱們這麼大的時候也這樣迷魂過!」
王玉金大笑著朝楊志文道︰「黑小子,過來陪叔說。」
楊志文一直對自己的膚色很在意,他爹說他黑,他心里都會不爽快,這會兒被王玉金大嗓門喊著黑小子,他卻樂開了花,激動的坐到王玉金身邊,畢恭畢敬有問必答,惹得他爹都鄙棄的看他好幾眼。
再說灶房里,楊家送來的豬後腿還直溜溜的掛著,小乙小丁圍著它看,甚至還伸手指去戳後腿肉。
玉蘭道︰「你倆乖乖的,別去戳弄它,一會兒楊家人走還得讓他們帶回去。」
玉金也是這個意思,不滿道︰「這家人做事太莽撞,只說私下里相看相看呢,他們就送只大豬腿來,這,這叫什麼事嘛!把人將在這里,同意了吧,好似咱看中他家的大豬腿,不同意吧,那豬腿又怎麼處置?」
春雲趁機羞臊道︰「娘,合著你們來姑姑家就是了這事。怎不早跟我說?羞死人了!」
玉金說漏了嘴,一邊拍嘴一邊笑,然後跟春雲道︰「就怪你爹那急性子,非要說那黑小子好,有哪里好了?黑的跟鍋底灰似得,反正我是不樂意!」
春雲實話實說︰「娘,你也太夸張了,他比鍋底灰差遠了!」
陸小乙趁機把灶台上一只小鐵鍋提起來,把鍋底朝向玉金,嬉笑道︰「大舅母。鍋底灰在這里呢!要不你提到廳堂里跟他比一比?」
玉金橫陸小乙一眼。笑罵道︰「機靈鬼兒!趕緊把鍋放回去,摔爛了你賠去?」
「我賠就我賠!我的私房錢買口鍋還是夠的。」陸小乙得意的把小鐵鍋放回原位,拍拍手,朝春雲眨眼。
小丁乖巧道︰「大舅母。志文哥挺好的。有次我和小庚放牛。小牛不听話往別人莊稼地里走去,我和小庚牽不住,恰好志文哥瞧見。主動過來幫忙把小牛犢抱到山坡上去了。」
春雲捂嘴笑道︰「抱?他把小牛犢抱著走?」
小丁點頭,「嗯,就是夏天那陣兒,小牛犢還沒現在大呢。」小丁學著楊志文當時的樣子把小乙腰月復環住,「志文哥雙手就這樣一環,小牛犢就被他抱起來了。」
陸小乙不由回想到當初楊屠把楊志文扛在肩上的場景,果然虎父無犬子啊!楊屠能把兩百斤的肥豬利利索索的捆起來,楊屠的兒子收拾一頭稚女敕的小牛犢就更不在話下了。
小丁環著小乙的腰月復,故意使壞撓了幾下,小乙癢癢的厲害,扭捏著要掙月兌,小丁咯咯笑又撓幾下,陸小乙又跳又笑,小腰扭的更夸張了。
玉蘭見兩個女兒在灶房里玩鬧起來,嗔怪道︰「好了好了別鬧了,趕緊燒火去,咱先把雞燒上,昨天帶來的魚也能燒一大盆兒,再添幾個素菜就行了。」
「我來殺魚!」玉金自告奮勇,捋著袖子就去木桶里撈魚。
早晨還活著的胖頭魚,這會兒已經翻白肚皮了,兩腮在水里微微扇動,玉金道︰「這勞什子魚,就不能多活幾天?」
玉蘭笑道︰「魚兒哪能離了水。」
陸小乙道︰「吶吶,我听說過兩個方法能讓離水的魚兒多活些時辰,一種叫弓魚術,就是用繩索把魚尾和魚鼻扎牢把魚彎成弓形,能讓離水的魚兒活一兩天呢,還有一種把紙用水泡濕後糊在魚眼楮上,大約能活一個多時辰吧!」
玉金驚訝極了,「小乙,你從哪里听說的?真的假的?」
陸小乙想了想,又把余糧拉出來當擋箭牌,「我從糧哥那里听說的,他爹當年跑鏢走南闖北見識可多了,他爹把這些道听途說的事當故事跟他說,他又告訴我了。」
「嘖嘖,那個什麼弓魚術真厲害,魚兒離了水還能活一兩天,這不成神魚了嗎?回去讓你舅舅他們琢磨琢磨。」
陸小乙道︰「具體怎麼弄糧哥也不知道,只說南邊的漁人都那樣弄,不過我覺得這個法子太殘忍了,明明可以痛快死,卻被人做成弓魚,生生折磨兩天才死。」
玉金點頭贊成,又說道︰「第二個法子也行啊,可紙張太貴,用來糊魚眼楮不劃算。」
「大舅母,又不是用紙把魚整個包住,就是用小小的一塊糊住眼楮而已,費不了多少紙的!」
「一條不費,一百條呢?一塘魚呢?」
玉蘭笑道︰「你們也別爭了,依我看那個什麼弓魚術就是道听途說的事,即使真有這麼一回事也是魚人捕到一條兩條的魚為之,跟大哥這樣養魚賣魚不一樣,我覺得這個法子不適用,不做考慮。至于小乙說得那個紙糊魚眼楮的法子,我覺得還行,往後你們走親戚,就這樣把魚眼楮糊上,省的大桶小桶折騰人。」
玉金想了想,覺得玉蘭說的也有道理,于是不再糾纏什麼弓魚術和糊眼楮,專心收拾胖頭魚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