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二十年十一月初五,大雪節氣。這天正是新昌縣的大集日。
李家村的村民和平日里一樣,準備去縣城趕大集的,早早的就起了身,貼了餅子帶在身上,背著簍子裝上去縣城里要賣的東西在卯時初聚到村口等著村正家的牛車。
司徒嫣和三郎、四郎背著簍子裝著「喜旺糕」和「棉靴」拿著幌子和木棍。大郎和二郎背著二捆柴火,寅時末就等在了村口。
五人帶著司徒嫣昨天做好的「雷鋒帽」和口罩,帶著手套,只露雙眼楮,圍在一起聊著天。
司徒嫣想到早上拿出帽子時的樣子,臉上的笑就止不住。
早上將「雷鋒帽」拿給四人時,連李大郎看了半天都不知這是干啥用的,「小五,這是個啥東西啊?」
「這個是帽子和口罩。哥哥們跟著俺做,先把這個布上的兩個帶子掛在兩個][].[].[]耳朵上,再把帽子帶在頭上,把帶子從下巴上系緊。成了!這下就算下雪,俺們也不會冷了。」
四個人都試了一下,還真是的,除了眼楮全捂上了。
「小五,這個真好,出門再久都不怕凍了……」三郎喜的摟著司徒嫣直跳。
「嗯!嗯!」四郎也跟著高興。
大郎本還擔心四郎頭上受傷的地方,有了這個他也安心不少。這會兒站在村口,吹著冷風,更是感覺這帽子的好處,幾個人聊的興起,一時沒注意小羊兒趕著牛車走了過來。
「小五。」司徒嫣帶著帽子,今兒個風吹的緊,听力有些受阻,听到有人叫,這才回身,看到小羊兒牽著牛車停在她們身後。
「小羊兒哥早。」司徒嫣先打了聲招呼,這才打量起小羊兒,穿著棉衣,頂著個棉帽子,光線有些暗,也看不清是什麼樣式。
李大郎幾個先把柴火捆好,這才扶著司徒嫣上了車,司徒嫣從背簍里拿出自己做好的口罩和帽子遞給小羊兒,「小羊兒哥,這是俺做的口罩和帽子,你帶著試試看。」
司徒嫣動手幫著小羊兒將口罩和帽子帶好,如果這會兒天亮著,司徒嫣一定會發現,小羊兒紅著一張臉,連抬眼看一眼司徒嫣都不敢,整個人都快羞得冒煙了。
口罩、帽子都帶好了,司徒嫣這才坐下,拉著李大郎的手臂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他身上。小羊兒見沒人注意他,這才抬手模了模頭上的帽子,剛還被風吹得生痛的耳朵,這會兒都包了起來,心里一暖,可感謝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村里剛有人去服了役,進縣城趕集的人就少了很多,又等了一會兒,才見兩個村婦相互攙扶著走了過來,等到牛車都要動了才見李二柱和李三柱的趕了過來,車上連著司徒嫣五個一共坐了十個人。
等人坐齊了,小羊兒趕著車就走。司徒嫣閉著眼休息,隱約間听到李二柱和李三柱聊天的聲音順著風飄了過來。
「弟妹,你說招財這是第一年服力役,就趕上到外縣去挖渠,家里連幫趁一下都不行,也不知得累成啥樣兒?」
「可不是的,這往年三柱哪次不累得跟死了一回一樣。呸,瞧俺這張嘴。」害怕讓神明听了去,到時真應了「死」過一回的錯話,忙吐著口水想把話收回去。
「行了,三柱身子骨硬著呢,怪不得你亂。要怪還得怪那個李大郎幾個,最不是個東西,要不是他們咬著不放,招財哪用去吃那個苦?俺知道娘手里還是有銀子的,交了‘更賦’招財也不用跟著吃苦了不是?」
李三柱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甘,「憑啥好處都是招財的,吃苦的事兒都是三柱的。」可這話當著她二嫂,可沒敢說,怕回去被婆婆知道了要挨罵。
兩人各懷鬼胎,卻一口同聲將矛頭指向了李家四個兄弟。其實也不是她們沒留意到司徒嫣和李大郎幾人,只是幾人捂得嚴實,天黑人又坐在車上看不清身形。最主要的是她們沒想到,被他們淨身趕出家門的幾個娃子,能穿得起冬衣還帶得起帽子,甚至全家人一起坐得起牛車進城。
所以雖然注意了,只當是誰家的幾個小子進城去買東西的,也就沒放在心上。肆無忌憚的罵起了李大郎幾個。
司徒嫣對二人的話全沒放在心上,只是感覺身邊的李大郎,身子越來越僵硬,知他還是听了進去,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氣,這血脈親情的真不是說斷就能斷得清的。
李大郎兄弟幾個被自己的親嬸子像是罵孫子似的數落,幾人是又氣又難過,這親人相處到這個份兒上,哪還有一丁點兒的親情在。
兩人還越罵越起勁,聲音都高了不少,除了李大郎幾個,將另外兩個村民也吸引了過來。兩人當家的與李大牛家雖然談不上交往但平日里也都是愛嚼舌根子的,這會兒閑著湊趣也跟著數落兩句,話雖然不多,但也不好听。
李二柱見有人幫腔,更是覺得自己得了理,還想再拉幾個幫趁的,將話把遞給了大郎幾個。
李二郎不屑的「哼」了一聲,三郎和四郎直接將頭扭向一邊,還是大郎看著有些不像話,叫了聲「二嬸兒。」嚇得李二柱到嘴邊的話硬是被噎了回去,連咳了好幾聲才回過神兒。
「你是大郎?那這幾個?……」二柱指著二郎和司徒嫣幾個抖著手接不上話。還是三柱反應過來,拉了她二嫂一把,這五個看不清樣貌的應該是司徒嫣和二郎幾個,越細看越吃驚,怎麼也不被她們一家趕出門的幾個娃,如今的日子竟然過的比她們還好,連這麼厚實的冬衣都上了身兒。
沖口而出的話也沒經大腦,「你們這棉衣哪來的?偷了誰家的,俺抓你們去見官?」
司徒嫣翻了個白眼,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說的直樂,本還壓著的脾氣,這回也不壓著了,直接拿話兒頂了回去,「這位嬸子,你這是自己穿不上棉衣,看著別人身上的都跟偷來的一樣。別吃不著葡萄還嫌葡萄酸。看了讓人膩歪。」
「俺吃啥葡萄,你別亂嚼巴,俺可沒偷葡萄。」李三柱驢唇不對馬嘴的亂嚷一通。反是司徒嫣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力感。這跟著文盲辯事非,還真不是人干的活兒。
「行了,不願意坐就下車。」小羊兒早就听到兩人罵人的話,只是他從不是個多話的,又注意到司徒嫣根本沒拿她們當回事兒,這才沒出聲,這會兒見李三柱的和司徒嫣頂上了,忙出聲呵止。
李三柱哪還敢再出聲,這會兒天還暗著,眼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哪敢下車,收了聲拉著李二柱兩人壓著聲嘀咕起來,還時不時的望向司徒嫣的方向,不用看也知這兩人沒安啥好心。也許是被小羊兒這一聲嚇著了,也許是兩人只顧著算計司徒嫣,完全沒想到這五個娃子為啥事兒一起進城,倒省了司徒嫣解釋的麻煩。
其實也不是這二人沒去想,是根本想不到,五個半大的娃兒,還會擺攤做生意,以為五人進城,就是為看個熱鬧賣個柴火。畢竟比起兩大捆柴,司徒嫣幾人的簍子就不那麼起眼了。
而司徒嫣這邊,本就不願意搭理這二人,見沒自己什麼事兒了,更是閉了眼,全當二人是透明的,兩個幫腔的村民這會兒也不出聲了。本來就沒她們倆啥事兒,平日里也就敢在人背後說三道四,哪敢當著人家的面指著鼻子罵。
到了縣城,小羊兒先扶司徒嫣下了車,這才去向李二柱幾個收車錢。
「小羊兒,嬸子這身上沒有銀錢,等東西賣了再給,你看中不?」李二柱壓著聲,邊說邊斜眼查看周圍,見大家都盯著她瞧,羞得滿臉通紅,更氣自己婆婆小氣,曹氏出門前是一文錢都沒給,非說等東西賣了再付車錢,還讓她跟小羊兒商量,想著能少給一個人的才好,這下不只讓她丟了臉面,還讓司徒嫣幾人看了笑話。
「行。」小羊兒也懶得跟她廢話,「都回來一起給吧!」對著另外兩人說了一句,就幫著李大郎卸柴火。
李三柱忙拉了她二嫂往城里走,就怕小羊兒反悔似的,還緊跑了幾步。看得司徒嫣一陣輕笑。
進了城,先將點心攤和鞋攤分別在「行市」上支了起來,將幌子也掛了起來,「李福記」就算是在縣城開了張。
「小五,掛這個干啥?」李二柱還有些不解,別人擺攤都是往那地上一擱就行,他們家還掛塊布。
「這叫‘幌子’這個有大用,等回了家再和二哥細說。」之前她跟三郎解釋過,看來這幾人並沒明白,只是這事兒也不急。
叫來三郎和四郎,將如何擺攤,要注意哪些,又叮囑了一番,特別交待他們,要是有「行頭」來收銀錢別跟人家爭執,直接給錢就是。臨了將裝錢的腰包給二人又系了系,這才和大郎、二郎一起去縣學送柴火。這腰包可是司徒嫣特制的,口小肚大,不怕別人順了去。
其實這些話,司徒嫣這幾天沒少叮囑,就怕他們幾個半大小子出來擺攤賣東西,被有心人欺負了去,特別是「行頭」這種地頭蛇,反正這錢左溜兒都省不下,還不如人家一來就給了,也算是當個守規矩的生意人。而且司徒嫣還為以後做了打算,要是生意好了,少不得的還要盤個鋪子,到時這上上下下的打點都需要過「行頭」的手,與其那時再交好,還不如現在就給人留個好印象。這樣就算擺攤遇了事兒的,也能有個幫著勸和的。
去了縣學,王管事一早就等著了,上次得了甜頭,這回更是殷勤還將廢紙扎成捆,司徒嫣只用了一個簍子就全裝下了,背著也很是方便,連連道謝,送上一早就包好的四塊「喜旺糕」算是答謝。王管事更是樂開了花。
只是縣學里這個月放了假,一直到出了正月十五才會開學,司徒嫣覺得這樣也好,下次進城時也能少背點東西,定了正月二十五時再來,這才和李大郎、李二郎回了攤子,看著他們吆喝了幾聲,覺得沒什麼問題,才轉身去了書鋪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