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了七、八兩月,已是深秋,九月初八寒露,老天總算是開了眼,下了場大雨,雖說地里種不出莊稼了,可人至少能有水喝,荒草得了雨水也開始冒了頭兒,餓死的災民也能少些。
可就這兩個月,幽州就餓死病死數萬人,越往北越淒慘。「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余一,念之斷人腸。」
挨到九月初九重陽,朝廷的恩旨終于到了,只是旨意才張榜貼出,饑餓的災民們又鬧起了事。朝廷的旨意竟然與去年一樣,沒有開倉施粥,只是減賦,而沒有免賦,百姓連吃的都沒有,哪里來的銀錢。沒有的就要服力役去抵。餓紅了眼的災民,再也顧不得縣城門口守衛的兵丁,直接撕了皇榜,再掀暴亂。
幾個勸阻的村正也被打的頭破血流,而守城的官兵更是讓人打死了。災民沖進了縣城,將整個縣城搶劫一空,連民宅民居都沒有放過。遼東郡郡守府,各地報上來請求派兵的折子一張桌子都沒放下。整個郡守府也亂成一團。
新昌縣城離郡守府所在的襄平縣最近,可就這樣,一樣被災民打劫一空,整個遼東只有重兵守衛的襄平縣城,還守得住城門。
李家村這次也沒能幸免,一下子涌入了一千多的災民,將整個李家村搶得連粒鹽都沒剩下。甚至藏在地窖里的糧也都被搶走了。村民們一下子也成了災民。而且幾乎家家都有人受傷。
司徒嫣家的一百畝官田種的馬料豆,和後院種的還未長成的苞谷也全讓災民拔了個空。因司徒嫣攔著,李大郎幾個這才沒有跟著災民打架,倒也沒有受傷,而且家里的糧食、家什等所有的東西早在災民進村時就全讓司徒嫣收進了戒指里,甚至連灶房的鍋都沒留下。除了地里種的莊稼,家里並沒有任何損失。
而且司徒嫣在災民進村時,就讓雪狼帶著胡蘿卜躲進了山里。災民退走後,李大郎看著被洗劫一空的家,在他看來家里的東西全讓災民給搶光了,急的直掉眼淚。
三郎和四郎也蹲在地上哭,二郎跑去看了官田,「大哥,地里啥也沒有了。連草都讓人拔光了,這可咋整啊!」二郎跑回來抱著大郎哭倒在他身上。他怕了,這次他是真的怕了,他們又要向以前一樣挨餓,不只這樣,這回連小妹都要跟著挨餓了。
司徒嫣看著這樣的四人卻沒有相勸,人總要經歷波折才能長大,這些日子安逸的生活,讓幾兄弟少了些警覺,剛好趁著這個機會,讓他們了解到社會的黑暗,人心的陰暗。
而且,她在等,等四人自己振作起來,跌倒了不怕,怕的是連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
四人哭了有一個時辰,這才收了淚,李大郎看著坐在一邊的司徒嫣,這才發現小妹並沒有哭,只是看著空空的房子發呆。他猛然間醒悟,他是大哥,他是一家之主,他不能倒下,他要給弟弟撐起一個家。
三郎這會兒像是也想到了什麼,看著呆坐在一邊的小妹心里也犯著疼,「他是哥哥,他怎麼能這麼一直哭,他還要給小妹過好日子,光哭能有啥用。」
二人最先收了淚,走到司徒嫣面前,「小五,不怕的,有大哥在,餓不著的,俺這就進山去打獵,晚上俺們就吃肉。」
「對,俺也去山里挖野菜,一定不讓小五挨餓。」被這兩人一說,二郎和四郎也不哭了,他們這才想起,他們是哥哥,不能讓小妹挨餓。
司徒嫣剛剛其實只是走了會兒神,並不是被嚇呆了,看著幾人已經振作起來,這才笑了,「對,這才是俺司徒嫣的哥哥。哥哥們可還記得?俺剛來村里時,哥哥們為了給俺一個家,那可是淨身出戶,俺們一家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就更別說吃的了,俺們還不是一樣的撐了過來。這如今,至少晚上不用睡露天的屋子,不用幾個人擠在一個炕上,難道不比那時好過。這只要人還活著,有手有腳的還怕餓著了不成。」
「對,小五說的對。」
「也是俺不好,這安逸的日子過的太久了,竟然忘了這個世道早已亂了。只守著自己的院子過著小日子,而少了應該有的戒心。如果早做些防備,今天也不會是這樣。」司徒嫣雖是在自責,實則是在教幾人道理。
「不,小妹,這是俺的錯,是俺這個當大哥的無能,讓弟弟跟著吃苦。」
「不,這不是大哥和小五的錯,是俺不好,整日里只想著讀書打拳,這會兒人都搶上門了,俺卻啥也沒保住。」
「三哥,讀書練拳都沒有錯,那是明理強身保命的手段。俺們都不要再自責,要做的是吸取教訓,以後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松,因為俺們一放松,就給了別人可乘之機。」李家四兄弟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成長了幾歲,因著這事兒,四人一生都沒再給別人任何可乘之機,處處做事,再沒犯過大錯,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小五,俺去雜物房看看,有沒有筐簍子的剩下,俺這就進山。老二你跟俺一起進山,順便撿些柴火。小三、小四你們也進山去找些野菜,要是沒東西裝的,就用衣裳裝回來,多采點兒,曬干了好留著冬日里吃。」
「哥哥們先別忙的,俺這還有話說。」司徒嫣將起身的四人又叫了回來,「哥哥們不用為家里的吃食憂心,俺前些日子在深山里找了個山洞,將家里不少的家什農具還有些糧食藏了進去,等會兒大哥和二哥跟著俺一起去取些回來就好。俺們家不愁吃的。」
「真的,小五,是不是真的?」李二郎一听家里還有吃的,高興的從炕上一下子蹦了起來。
「是,二哥,是真的。」
「小五萬歲!」二郎高興的將司徒嫣抱了起來,直接轉了好幾圈。
「二哥,快把俺放下,俺頭都讓你轉暈了。」
「老二,你快把小五放下,別摔了她。」「二哥,你悠著點兒。」李大郎幾個忙上去拉住二郎,把司徒嫣接了過來。
「呵呵,俺這一時高興給忘了。小五,沒嚇著吧?」
「二哥,俺都八歲了,是個大姑娘了,你可不能再這樣抱著俺了。」司徒嫣怕這幾個哥哥再一興奮,又把她輪了起來,她可受不了。
「哈哈哈。」司徒嫣的樣子一下子把四人全逗笑了,在他們的眼中,司徒嫣就是長不大的小,需要他們疼愛、關心。哪里發覺自己的小妹也已經是大姑娘了。
「哥哥們先把家里收拾一下,俺先去把雪狼和胡蘿卜找回來,再讓雪狼領著進山,要不然俺也找不著那存糧的地兒。」
「行,小五你著些。」幾人心里樂呵,也沒注意司徒嫣眼中一閃而過的皎潔。
司徒嫣進山一是為了找雪狼,最主要的是要把戒指里的東西取出來存放,這樣才好跟哥哥們交代。這人還沒走出去院門,就被村正一家、李阿牛一家和李四一家堵在了門口。
「丫頭,家里沒事兒吧?有沒有傷著?」
「俺沒事。叔們這是咋了?」司徒嫣看到這些人衣裳被扯破了,連頭上都凝著血污,顯然是受了傷。
「沒事,破了個皮兒。」幾人一邊,一邊進了堂屋,李大郎幾個也沒去收拾,都跟著一起進來,一下子炕上炕下的擠滿了人。
「大哥你去看看,家里的馬扎子還在不在,不在就搬兩塊石頭進來,給嬸子們找東西坐。」
「丫頭,你可別忙道了,俺們站著就好。」
「叔和嬸子們過來,是有事吧?這一句兩句的哪說的完,還是先坐下來,慢慢說。」
等人都坐好了,就听村正先開了口,「丫頭,俺不瞞你說,剛才俺挨家看了一眼,存糧全沒了,就連俺們家連粒鹽都沒剩下。叔是實在沒則了,這才厚著臉皮來求你。要是你家里還有存糧,就給村民們分分,就當是跟你借的。也讓大家伙兒能把這個冬天熬。」
別人不知,村正是知道的,司徒嫣買了300石的粟米,雖說司徒嫣說過糧食被人搬走全沒了,可以她的聰明,不會不留一手。他有種感覺,這個村里要是誰家還能藏的住糧食,那一定就是這丫頭。
「看叔說的,俺要是有糧一定不會忘記叔嬸子們的。只是災民人來的太多,俺只來得急給胡蘿卜身上裝了兩袋子,趕進了山,別的還沒來得及,就讓人災民闖了進來,連地里沒長成的莊稼都人給搶光了。」家里是個啥情況,幾人進院子時就看見了,司徒嫣這麼說,一是告訴這些人,她家是有糧,也為著以後燒飯煮菜的才不叫人起疑。二是告訴他們,糧也不多只有兩袋子,自己留著都不夠,沒法子給村里人分。
其實除了村正,跟來的這幾戶也沒抱太大希望,災民是個啥樣兒,他們看的清楚,自己都沒保住糧,這一屋子半大小子,又上哪兒能保的住。他們來主要是看看司徒嫣幾人有沒有傷到或嚇到,只是為了關心一下。
村正一听心就涼了,他心里雖然不信,可又挑不出一點兒毛病,仔細的打量著司徒嫣希望從這丫頭的眼中看出些說謊後的慌亂,可讓他失望了,司徒嫣不僅目光清亮,對上他打量的眼神,竟也一點兒沒有說謊後的躲閃。「難道真是我多心了,或是這次災民來的急,這丫頭也沒準備好?」對自己的判斷有了懷疑,這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司徒嫣覺得好笑,她平日里沒少幫著村正一家,可到頭來卻差點兒讓這人出賣了,其實她也不意外,這就是人性,生死關頭哪怕是最親的人都可能出賣,更何況她這樣一個連親人都不算的外人。虧得她前些日子找了個借口將糧食收進了戒指里,不然這會兒就要拿出來分給全村人了。想拿著她的東西送人情,虧得村正想的好。
村正不知,自己一時的私心,讓他在司徒嫣的心里失了位子。也因為這,讓他沒能躲過之後的劫難。新書《布衣女相》,希望親們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