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庭深端座一旁,姿態雍容華貴,好像根本沒有看見站在前邊的魔鬼,更沒听見我結結巴巴又毫無意義的廢話。
沐千秋只一心看著我,聚精會神,好像我是什麼奇珍異寶,又或是什麼百年難得一見的怪物,需得仔仔細細的,目不轉楮的看著,才能研究出點什麼來。
老板娘笑著走開,坐到小小的收銀台前,望著死水般的湖面發呆,明亮的眼神似乎有些空洞。
我看著桌上的吃米線,有點不敢下口,猶豫了幾秒,在接收到沐千秋戲謔的眼光之後,毅然決然的拿筷子,挑起幾根卷成筷子上,又拿到調料碟子里過一下,再塞到口里。
真是不吃不知道,一吃嚇一跳啊。嘖嘖,這可比在大理街頭吃的米線味道還要正宗咧,一口下去,便再也停不下來了,‘吸吸溜溜’的直到大碗見底,連湯都不剩,我還有些意猶未盡。
真是沒有想到啊,魔鬼和鬼做出的食物都一樣符合人類的口味咧。
付錢出了客棧,沿小路爬山時,葉庭深和灑千秋一一答出我的困惑。
他們說,我剛才住的客棧,在五百年前真的就是我家,那張床就是我生前睡過的。還說這個村子,不光是葉庭深母親被詛咒,而是整個村子都被詛咒。
最讓人難以接受和抓狂的是,詛咒潛龍村的人,是我,是我!
我上輩子到底是有多喪心病狂,不但詛咒了婆婆,還連著整個村子都沒能逃月兌我的魔口。
將自己罵一遍後,感激的看著一前一後的鬼和僵尸,心想他倆還真是挺厚道,是真愛咧,居然等到我飽了,才將事情真相告訴我。不然我哪里還能像剛才一樣,心安理得,甚至是美美的享受被我詛咒的村里人做的東西。
事情是這樣子的︰五百年前,我和沐千秋一起害死葉風的母親,也就是第二世里葉庭深的母親後,我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了巫蠱之術,成了眾人嫌惡的巫女,那個時代最忌諱的就是巫術,因此成了全村公敵,族長決定,用火刑滅了我,以絕後患。
我畢竟只是個會點巫術的而已,哪里是全村人的對手,燒死我,還不就跟搌死一只螞蟻一樣輕而易舉。
據沐千秋說,那晚,天擦黑,烏壓壓的黑雲籠罩在潛龍村上空,陰沉得令人透不過氣。他也被綁到楊家祠堂外的大院里,眼睜睜的看著我被幾個族人壯丁押來,綁在水桶粗的木樁上,腳下堆滿了干柴,五只火把一齊點燃。點燃的剎那間,大風乍起,將火苗吹得四處飛旋,火光沖天,熱氣熊熊升空,凶猛而熾熱。我沒有哭喊饒命,而是發出淒厲的尖笑聲,然後詛咒道︰「今日誅殺我者,我詛咒你們,生諸多病痛,死不得善終,亡魂永不能投胎轉世,魄墮落成魔,我詛咒整個潛龍村,此詛咒除非用我身懷鬼胎之血,否則永不可解,世代傳承。」
听完沐千秋的話,我站在一方青石上,展臂,仰天大呼,「啊,像我這樣壞透的人還能有來生,真是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啊。」
隨即又自我安慰道︰被活活燒死咧,能不怨恨嗎?能不詛咒嗎?
天哪魯,我怎麼一世比一世死得悲慘咧,難道真像沐千秋說的,葉庭深越是要修不屬于我們的緣份,我就會壽命越短,死得越慘嗎?
我跳下石頭,小跑著擋住葉庭深,說︰「葉庭深,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你能不能一並告訴我,我不喜歡被蒙在鼓里,前世做過什麼,需要還的,今天我一並還了便是。」像這樣,一會一顆天雷的砸下來,就算不會被劈得身首異處,也得被雷得外焦里女敕,體無完膚,死無葬身之地。最終還沒解開這個咒,就又要投胎轉世,開啟下一世的悲慘命運之旅。
投胎轉世,光是想想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後背發涼,全身發抖啊啊啊!
葉庭深說︰「順利解咒,你會失憶,我們今生的緣份重新歸零,以後會怎樣,誰也不知道。解不開咒,你會永遠被困在這里,直到陽壽耗盡而亡。」
我模著肚子,驚惶的問︰「孩子呢?」
他沉痛的說︰「這個孩子本就是為解咒而來,他——命該如此。」
命該如此!命該如此!命該如此!在我接受了他,並愛上他之後,你告訴我孩子只為解咒而生,命該如此?
靠啊,他這次怎麼就那麼配合呢,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一點都不委婉,一點都不含糊,就這麼宣布了,宣布了我和孩子的死斯和死緩。
我腿抖了幾抖,膝蓋彎一軟,頭上像壓了千斤重的稱鉈,直直往下墜,好像真的要死了一樣。他一把摟住我的腰,將我摟在懷里,緊緊的貼著他的胸口,隔著厚厚的布料,我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
他沒有表面上裝的那樣坦然無懼,處之若素。他在害怕,他在顫抖,這個殺伐果斷的護國大將軍在害怕,這個被逼城牆自刎都不眨眼楮的男人在害怕。他頻頻狂跳的心髒出賣了他面上的偽裝,他過于緊張而僵硬的肌肉出賣了他平靜的語氣。
這樣的結局非他所願,也非他能改變,他只能勇往直前,等待命運的安排。
是啊,一切听天由命吧!這是洪荒之力都不可改變的宿命,听天由命吧!
怪不得他在來這里之前,經常主動的要陪我回家,怪不得他在去洱海的那天,他問我要不要再回家一次,怪不得他經常會在轉過頭的時候,露出深沉的憂傷,只因他知道這一切是必須發生的,是一定要發生的,是不可逃避的。
他選擇不告訴我,是不想我跟他一樣,日日都在焦慮恐慌中渡過吧。
早知道,我一定不去洱海,早知道,我應該跟爸媽道別,早知道我應該去告訴哥,讓他要好好的對爸媽,連我的那份一起,早知道我應該到府里拿些寶貝送,保他們晚年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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