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在晉原縣的集市上轉了幾圈,只感嘆一句這真是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就連蔬菜的種類都少得可憐。不過,魚倒是活蹦亂跳、色澤光潤、種類繁多。
轉了幾圈,念卿才找到她,立馬就垂首賠罪,道︰「姑娘,婢子以後再不做逾矩之舉,請姑娘責罰。」
「責罰便不必。但同為女子,你那點心思,你以為瞞得住我?你不喜歡我,我亦知曉。」江承紫開門見山。
念卿如坐針氈,也顧不得在街上,「噗通」一下跪地,說︰「婢子該死。」
江承紫冷笑,道︰「大街之上,你如此舉動,卻當真好得很啊。」
念卿听聞,只覺得眼前這女娃太過聰敏,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她。難道世上真有轉世輪回一說麼?她真的就是自家公子心心念念的那個仙子麼?
「姑娘,婢子,婢子——」她假意委屈。
周遭的人指指點點,有素衣少年從馬上下來,正義感爆棚,便朗聲對江承紫說︰「你這小娃,哪家的,如此沒教養。」
江承紫斜睨那人一眼,唇紅齒白的翩翩少年,只是臉色不佳,像是久病似的。她也只是冷笑,道︰「牛圈里伸出馬嘴來,多管閑事。閣下,不知前因後果,如此指責他人,卻是君子所為?」
那少年漲紅了臉,動動嘴要說什麼,江承紫冷冷地對念卿說一句︰「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你家公子的脾氣。我比你了解。他的智慧,是你想象不到。搞什麼小九九的舉動,小心得不償失。現在手中所握都成虛無。」
她說完,也不管念卿,徑直往家走。周圍本想指指點點的人,這會兒也不敢說話,一則是那小娃的氣勢讓人覺得畏懼,二則是那小娃伶牙俐齒,每個人都怕招架不住;三則是因為大家都不願惹禍上身。
于是。大家見她走了,也就散了。念卿兀自跪地片刻,便也爬起來跟上來。
「姑娘。婢子錯了。請姑娘原諒。」念卿跟上來。
「不必。你原本不是我的人。是你公子讓我收下你,我才勉為其難,想瞧瞧你的資質,誰知也是個沒眼力勁的。」江承紫毫不客氣。
念卿只覺得如履薄冰。她這些年跟著自家公子。听聞公子與自己說起過這位仙子無數次。她常常想不過是虛幻的東西,又怎麼會存在于這世間。這世間怎麼會有輪回轉世?
她期盼著所謂輪回不會發生,期盼著那個所謂的仙子只是自家主子心中的執念,期盼著有朝一日,他能瞧見自己的深情。
她幫他經營一切,盡心竭力,甚至想著能干掉長孫氏的三個兒子,讓他登頂天下。
就這樣。好幾年的時間,她竭盡所能成為一個能干、善解人意的美麗女子。一心一意地只為他。
她想︰若他長大,總會從過去的虛空里走出來,看到始終陪在他身邊的自己。即便成不了王妃,做一個側妃,哪怕就是小小的妾室,只要能伺候在他身邊就好。
可如今,他帶來一個小女娃,雖然貌美,但身姿尚小,看不出一點仙子的氣息,倒是讓她隱隱不安,只覺得這女娃眸光如刀,可怖得很。
但公子對她極好。她從沒見過自家公子笑得那樣溫柔,語氣那樣輕,輕得如同晴天里明媚的絲線,在柔和的風中輕輕搖動。
她開始審視這女娃,越發覺得她真是可怖,近乎妖邪。似乎這天下沒有什麼她不能掌控在手中的。甚至,自家公子竟然說出「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首不相離」的誓言來。
念卿記得那一日,公子從長安回來,幾日的奔波,疲累不堪。但他臉上卻是神采奕奕,一見面就說︰「念卿,她可好?」
念卿一愣,隨後才知曉,自家公子所指之人是楊敏芝。她點頭,說︰「極好,足不出戶,在種植馬鈴薯與紅薯,也不知有何用。」
公子哈哈笑起來,說︰「她自有她的用意,你莫揣測。平素听她吩咐便是。」
「是。」她乖巧地回答,胸口卻有一種難以言訴的壓抑。
「來,念卿,你與本王梳一下頭,一路奔波,我頭發亂了。」他端坐在窗前。
念卿執起桃木梳,一邊為他梳頭,一邊問︰「公子不沐浴更衣再梳頭麼?」
「不了,我先去晉原縣。」他說。
念卿只覺得心像是被刀割似的疼痛,因此她下手重一些,扯了公子的頭發,他倒吸一口涼氣,她嚇了一跳,趕忙說︰「婢子知錯,請公子責罰。」
「孰能無過?莫磨蹭。」他不在意。
她只覺得眼淚在眼里轉,強行忍住才冷靜下來為他梳頭。他卻瞧著窗外深碧的芭蕉,主動說︰「念卿,你這名字,你可知道何意?」
「公子說過很多次,是懷念那位仙子。」她回答。從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曉自己的名字不過也是表達他思念的一種方式罷了。
「她已回來。」他緩緩地說。
念卿覺得心髒一抽,疼得幾乎不能呼吸。她知曉公子要說出的那人定然是楊氏的九姑娘,那位一雙眸似乎要看穿所有的小姑娘。
果然,自家公子,又說︰「就是九姑娘。」
「原來是九姑娘,公子等這些年,終是等到,恭喜公子。」她強忍著說客套的話。
公子很是高興,也沒像平素那般去計較她所言是真心還是假意,便是笑,說︰「以後,你卻要伺候她。之前,我能來弘農找你,全是之前她在夢里所講。說與你頗有緣分,斷不可讓你繼續受苦。」
「原是如此。」念卿裝著驚訝,心里卻全是苦澀。
她不願意自己與公子相遇。是承恩于這個女人。她希望這只是自家公子編撰的謊言,讓她死心蹋地伺候這九姑娘的謊言。
「嗯,所以你的恩人,實則是九姑娘。以後,你好好照顧她。」他說。
念卿心一驚,驚恐地問︰「公子,你,你不要念卿了麼?」
「此話怎講?」公子反問。
念卿不作聲,只低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公子嘆息一聲,說︰「念卿,正因當你是自己人,才讓你去守護我最重要的人。」
「念卿明白。」她回答,只覺得苦澀無比。
公子平素不多話,這回卻繼續說︰「她是我的命。這一生,惟願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首不分離。念卿,我自小苦心經營,便是為她。你如今是在守護我最重要的夢。」
念卿只听得心驚膽戰,心里便是莫名的恨意,耳際就一直是公子那一句「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首不分離」,那麼,就連最微小的願望做他的側室都沒辦法。
這麼多年,即便大雪漫天,即將死去,她都不曾這樣恨滿胸。
終究,她還是在公子離開蜀中時,被調入楊府。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做什麼事,也是盡心竭力。可只因這麼一次小小的談話,這女娃竟然就瞞也不瞞,徑直就將她小心翼翼掩藏的心事這樣毫不留情地戳穿。
念卿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才好,只跟隨在這女娃的身後,耷拉著腦袋回到楊府。
江承紫第一次在江府就知曉念卿的心事,而今念卿做這些事,雖然隱藏得很好,但她還是知曉她的心理。原本她可以無視這女人,但眾多各種案列表明這種女人的心思是很可怕的。所以,她就利用這件小事將之點穿。當然,下一步,就是要將她丟出楊府。
莫說她江承紫小人之心,她不可能放一個對自己不利,可能危及家人的人在家里。
她回到家,也不管念卿,徑直就回屋換裝休息。念卿就站在屋外廳內,一動不動地等待她的責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