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霆被安置在外院緊貼二門的一處院落。
原本若是謝安瑩與他同住,住在瓊華院也並無不可。不過謝安瑩已經傳話明說要陪老夫人秉燭夜談,這樣一來,他一個人客居內院就不合適了。
不過陳蓉細心,他住的院落與謝安瑤謝安閏相臨,既不孤單,也是不拿他當外人的意思。
李承霆全心陪著謝安瑩來的,如今謝安瑩自己有了安排,他暫時功成身退。加上他對侯府沒有任何想法和好奇,剛入夜就梳洗一番直接上床睡去……
謝安瑩換了松散的中衣,外披一件常服,正曲腿盤坐在小榻之上。
這小榻是專為她留宿而特意抬過來的,整料紅木底雕花,床腳還瓖嵌了貝母,上頭再鋪著厚實的織錦蠶絲墊褥——雖然匆忙,卻十分舒適。
而且位置就在老夫人里屋的隔斷中,與老夫人夜談十分方便,入睡時只需放下一道隔簾就能各不打擾。
若是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她要出去,也好不打擾不是?
老夫人果真有許多話要與謝安瑩說,命婢女點了蠟,絮絮叨叨地從謝安瑩出閣之前,一直問到她現在在肅王府的生活瑣事。
謝安瑩精神正好,老夫人問什麼她就答什麼。
兩人這樣一直聊到深夜,老夫人畢竟年歲大了,臉上漸顯出困倦來。
正在此時,謝安瑩忽然听見外頭傳來一聲低低的輕咳。她看了一眼老夫人,見後者已經半瞌了眼楮。明顯快要睡去。
「祖母,今日夜深不如就安睡了,讓孫女幫你按按肩背……」
謝安瑩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老夫人听著心中十分舒服,順著她的意思點了頭。
謝安瑩就披著衣服從小榻上下來,來到老夫人床前,將她扶著躺好,然後在她肩頸手臂上按壓起來。
她是精通經脈穴位的,手上的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又刻意揉著幾個助人深眠的地方……
沒多一會。里屋就傳來老夫人淺而均勻的呼吸聲。
謝安瑩披了衣服走出去,廊下陰影處果然站了白天陳蓉身邊那位婢女。
她身著深灰色的衣衫,掩在黑影中十分不顯。見出來的人是謝安瑩無誤,這才左右一看低著頭小心翼翼地上前匯報。
「稟郡王妃,安珍姑娘入夜後就開始精心梳妝,據她身邊的說。她是要去探望安瑤公子……」
謝安瑩微微歪著頭。臉上一抹淺笑。
安閏脾氣好,但骨子里卻嫉惡如仇。不像安瑤兄長,表面正經嚴肅,心卻軟。
拿他當個借口走一趟,若不成事,安瑤怕也不會疑心什麼。
換做別人,說不定還真就能讓她成事了呢?
婢女的臉上有些焦急,安珍姑娘去看安瑤公子。哪里用得著梳妝,分明是……
她現在只怕自己說的不夠清楚。沒讓郡王妃听明白其中凶險。
「郡王妃……」婢女又輕輕叫了一句。
謝安瑩擺擺手,示意婢女不用著急,她仔細想了一瞬,這才道︰「你派人去外院,父親今日宴請的那班友人里,定有一兩個留宿下來的……」
婢女的眼楮瞬間瞪大。
只听謝安瑩繼續道︰「去他們中間挑一個像樣點的,就說郡王睡不著,想找人喝酒下棋。」
謝安瑩將話說成這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陳蓉身邊的人本就極精明,听見這話立即眼前一亮!
肅王妃做事,果然與夫人所說一模一樣!
夫人常說最高明的手段,便是守株待兔等著別人自投羅網,還說她從未見過像郡王妃這樣手段厲害心地善良的——她從不主動去害別人,哪怕像今夜的事情一樣,她也並不反擊,只是張開她的網,布好她的局。
若安珍姑娘沒動什麼歪心思,就算最後一步懸崖勒馬,郡王妃也還給她留了生路。
但若是她自己豬油蒙心非要一條道走到黑,必然一頭撞進郡王妃的網羅之中……
郡王妃果真是個奇妙的女子!
想不到,她竟有幸在今夜見識了!
女婢的眼中閃著崇拜的亮光,謝安瑩卻已經打著哈欠反身向回走去——若鬧大,一會搞不好還要出來走一趟,她得先補一覺才行……
婢女望著她的身影,心中滿是激動,一低身子鑽進夜色中,快速按吩咐辦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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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霆猛然從床上做起,順手按在腰間——腰間佩劍處空無一物,他這才想起自己所在之處並非王府也非軍營。
而是在平陽侯府。
在王府無人會深夜唐突忽然入他的院子,在軍營更是軍制森嚴,輕易無人靠近。
所以當這男子腳步聲靠近的時候,才會引得他從睡夢中驚醒。
李承霆順手披起衣物,帶著三分防備起了身。
「在下魯執行來給郡王爺請安,」門外傳來一個男子帶著些討好的聲音道︰「適才听聞傳話說郡王爺有心切磋棋藝,小弟正好也難以入睡,便來毛遂自薦了。」
聲音听起來很是圓滑世故,只可惜人有些憨傻……
李承霆暗自月復誹,他從未說過要與人下棋,可見這是謊話。但卻不是這魯執行在說謊——因為當著他的面說這個慌,肯定是要被他拆穿的。
那便是有人說了這個慌騙他過來了……
是誰呢?又是為什麼這樣做呢?
李承霆听著門外有魯執行些急于求成的呼吸聲,整了整衣服,正色道︰「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
魯執行眼前一亮!
能得郡王召見,並與郡王秉燭手談,這是何等的榮耀——那幾個居然還故作清高的不來,哼,眼下清高又有誰能看見?待明日以後,這事說出去,誰不要高看自己一眼?
若要是能在贏上郡王爺一子半子,那能夠宣揚的可就更多了……不對不對,不能贏過,听說郡王爺脾氣極大,對于看不順眼的人從來不假辭色。
萬一惹惱了可就不好了……
還是低調些好,就算輸了,也沒什麼的……
魯執行一邊盤算著,一邊走進屋里對李承霆行禮。
只見李承霆合衣而坐,面前桌案上端端正正擺著一副玄白二色的棋子。燭光映照之下,李承霆容貌俊逸,冷清懾人的眼神令他心驚膽寒。
「見過郡王,執行棋藝不佳,郡王莫要嫌棄……」魯執行沒來由地有些露怯。
「坐。」
李承霆沒什麼興致,他一眼便知眼前這位只怕不是事端正主,只是想知道接下來有什麼事而已,畢竟安瑩還在府中,他也想多知道一些。
魯執行顫顫巍巍地在李承霆對面坐下,李承霆又是不容置疑的一個字︰「請。」
魯執行甚至連謙讓的勇氣都沒有,趕緊小心翼翼地執了黑子落下一星。
兩人就這樣一來一回地下著實力懸殊的無聊棋子。其間魯執行幾次攢夠勇氣想要攀談,便被李承霆一個落子殺得他方寸大亂,半個時辰過去,他竟連一句像樣的話都組織不起來,腦子全用在棋盤之上才能勉強應對。
就在李承霆耐心即將耗盡之時,外面很遠的地方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一回是個陌生的女子。
李承霆瞳孔微縮,回頭一口氣倏地吹熄了燭火,屋子里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不等魯執行傻乎乎地發問,李承霆已經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輕輕一提就將他從桌案對面提到自己這邊,順勢箍住他的脖子道︰「不許做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