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邊一彎腰,身後蕭靜之立即悄悄一拉早已系好的一根樹藤。
「唰!」
樹藤拉動,另一端就系著王公公尸首,一拉之下,常王公公尸首從藏著的山縫里跌出來,直撲低頭的副使!
副使感覺到黑影降落,一抬頭正看見王公公撲下來,手中長刀閃亮,滿臉扭曲猙獰!
「你這個失心瘋,竟然要殺我!」這個念頭從副使腦海里一閃而過,隨即想也不想,手一抬。
「哧。」一直抓在手里的出鞘的刀,捅入了王公公的月復部。
王公公仰天便倒——蕭靜之將樹藤往後一扯。
「殺人啦!」他將樹藤一丟,丟進一地落葉里,驚慌失措地跑過來,正擋住王公公尸首,「大人,你怎麼把王公公殺了?」
跪在泥坑前的副使一抬頭,眼神血紅猙獰!
+.++蕭靜之仿佛被驚得一怔,傻傻站在原地不動了。
副使手一伸,掌心里的刀,順勢捅進了蕭靜之的胸口!
蕭靜之「啊」地一聲,充滿詫異,隨即向後一倒,正壓住了常公公的尸首。
「知道秘密太多,就得死!」副使獰笑一聲,也顧不得地上尸首,趕緊就去扒那個坑,誰知道扒來扒去,也就泥土上浮著的三四顆寶石,他都挖下去幾尺深了,也沒能找到想象中的寶箱。
「莫不是藏在別的地方了?」副使將寶石收起,疑惑地站起,順手拔回了插在蕭靜之胸口的刀,準備到別處再去尋尋。
拔刀時,他忽然「咦」了一聲。
手感有點不對——這刀拔出來時,好像沒用什麼力氣。
他有點狐疑,把刀在掌心掂掂,翻轉一下,正要再次插入蕭靜之的月復中。
忽然不知哪里傳來「嘩啦」一響,听起來像是不遠處有人接近。
副使一驚——王公公尸首就在眼前,被人發現他殺了上司,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黃衣衛懲罰叛徒的可怕刑罰,他激靈靈打個寒戰,也不敢再補一刀了,也無心再尋寶,一跺腳,急匆匆離開。
離開時他發現王公公袖子里露出的一個錦袋,忽然想起此行的任務,暗叫一聲好險,急忙將袋子撿起,奔出谷去。
他出谷後,對屬下聲稱王公公有緊急秘密任務要先離開,由他負責接替此次行動,黃衣衛探子們也沒什麼奇怪的,黃衣衛的人向來神出鬼沒,這樣的事情也常見得很。
副使帶著屬下匆匆離開,直奔南境首府,他並不擔心王公公尸首被發現會牽連他,只要扯個王公公私自獨行,沒有交代,無故身死的理由就行。
黃衣衛對活著的屬下管控得很緊,對死了的向來不在意——人都死了,管他干嘛。
副使離開有一陣子,蕭靜之才從地上爬起來。
「娘的……」他捂住胸口,指縫里透出一點殷紅。
恢宏里給的軟甲終究太小,蕭靜之又不能確定對方的出手位置,終究還是受了點傷。
「幸虧這小子的軟甲……」蕭靜之咕噥著,回到藏著恢宏里的山縫,一撥藤蔓,里面沒人。
「哎呀人呢!」蕭靜之驚得險些蹦起來,隨即听見身後的腳步聲,轉身看見恢宏里搖搖晃晃來了,手里還抓著一截樹枝。
蕭靜之想起先前驚走副使的聲音,如果不是那聲音,他再被補上一刀,現在只怕就是死靜之——他也沒想到,副使竟然這麼狠毒。
「哎,被你救了兩次。」他撇撇嘴,背起恢宏里,一用力,胸口的傷滲出血滴,滴答落下,恢宏里猶豫地看著他的傷口,蕭靜之對他咧嘴笑,「瞧什麼瞧,還不快上來!」
趴在蕭靜之不算寬厚卻很溫暖的背上時,恢宏里忽然想起日宸殿里華麗卻冰涼的絲褥。
富貴三千,不如胸膛半副。
他抿抿嘴。
他決定了!
還是讓這家伙做大將軍吧!
天色漸漸的亮了。
四處竄起的火頭也漸漸熄滅,燻黑的斷壁殘垣間,西周兵的尸首橫七豎八,有不少大歷的士兵拎著刀,在街道中清查,沒死的捅一刀,死了的割下耳朵,每個人腰後都掛著長長一串耳朵,人人因此喜笑顏開——這就是戰功,拿回去就是獎賞、升遷!
耶律靖南在後半夜的時候,已經被護衛強逼著逃走,大勢已去,戰局難挽,再留下來,不過多添一具尸首。而他的耳朵,想必很多人更願意割。
其實西周總兵力兩萬,按說不至于這麼快敗于一萬天歷軍手下,可惜的是,擅長野戰的西周兵,這次是在圍城,而且北嚴格局特殊,有內外城之分,佔據外城扎營的西周,雖然更加有利于圍城,但當自己遭受夜襲時,不熟悉地形、不擅長巷戰的西番周兵,終于嘗到了「甕中捉鱉」的苦果。
每個巷子都可以冒出人來,每個拐角都會出現陷阱,大歷的房屋結構復雜,有時候轉個圈才發現又回原地,這些住慣了北方高大簡單房屋的漢子們,頭暈眼花,哪里還找得到北。
再加上指揮的是墨然,少年時便領兵戍邊名動大歷的墨然,當初抵御外敵,主要敵手就是西周和中境,熟悉他們就像熟悉百里幽的天然體香。而戰事的最關鍵開初,耶律靖南還在和百里幽賭命。
缺乏及時有力的指揮,又遇上高明的敵手,又怎麼可能能不敗?
耶律靖南匆匆北逃,卷起的染血的披風帶走西周的夜色,他被護衛擁上馬時,曾駐馬回望這個城池。
這個他曾以為不過是稍駐,隨即便要剖城而過,接應後續大軍,一舉南下的城池。
他在即將叩開的大歷大門前,沒曾想被拒在這里,停下馬,一等就是七天。
這七天,或許就是他的一生。
一生策馬大歷,欲要破竹而下,重振聲名,奪下西周軍權的野望。
卻毀于那女子冷峻而靜的目光下。
毀于墨然的徹夜而來,踏破寂靜的鐵蹄。
世上最糾結人心,令人痛苦的,不是失去。
而是得而復失。
是眼看就在掌中,忽然手掌翻覆,一切如指間流沙。
耶律靖南于漸起的晨曦下,扭身遠望,久久不願前行,最終萬千憤恨無奈,都化作一道鞭聲。
「啪!」
「一生野望,竟覆于女子掌下!百里幽,墨然,今日之辱,我耶律靖南只要不死,此仇必報!」
鞭聲脆亮,打破藏青天色,裂出一輪艷紅的太陽。
天亮了。天光從屋瓦的縫隙上照下來,映在衣袍上是溫柔的淡白色,將那些殷然的血色,映襯得柔和了些,看上去不再那麼淒艷驚心。
或者是心境,歷經險阻、生死、于苦困,終于功成這一刻,所有的心都在瞬間回歸原處,換一抹欣然笑容。
墨然盤坐于地,長長的錦袍拖在地面,灰塵血跡浸染,他也似乎不覺,只認真看著懷中的百里幽。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語氣看似怨怪,實則憐惜,「你還記著那個小丑,不過一個歷然,值得你放在心上?養好傷,我帶你找他算賬去。」
百里幽眼楮半睜半閉,嘴角勾了勾。
說她囂張呢,這位更是語氣大得沒邊。
歷然是什麼人?小丑?天下有比他更為牛逼的小丑?
天歷少帥,日後的天下三帥之一,掌握二十萬天紀軍,職餃身份雖在墨然之下,但外在實力卻在他一個空頭王爺之上。今日墨然毫不顧忌,以如此酷烈手段將歷然派來的那些殺手處死,將來一定會傳到歷然的耳朵里,以歷然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必然不死不休。
這位玄王殿下,惹了這麼大麻煩,還要笑吟吟地裝不在意,當她傻子麼?
「咦,笑了。」墨然感嘆地道,「看到你對我笑,真難……哎,別動。」
他伸出手指,在百里幽唇邊一捺,偏頭看了看,道︰「這個角度最好,最美,記住了?下次就這麼笑。」
百里幽這回終于知道什麼叫「又好氣又好笑」的滋味了。
被捺住的那半邊唇角弧度忍不住勾得更大了些,這讓她的笑容看起來有點滑稽,墨然盯著她,目光閃亮亮,覺得此刻這女人這滑稽的笑容,真是此生未見之絕色。
那一朵帶刺的冰雪玫瑰,開在他的懷中,終于因為一縷熾烈的風,搖曳。
百里幽不知道自己一個滑稽的笑,看在墨然的眼里都傾國傾城,她被看得有點不自在,睜開眼楮,正看見墨然下頜,不知何時擦上一抹血跡,暗紅的印跡,在他明月珠輝一般的肌膚上,十分刺眼。
在她意識反應過來之前,她的手指已經不由自主伸出去,用指側,輕輕抹掉了那道血痕。
隨即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手指一僵。
墨然的眼底忽然光芒大盛,亮若星辰。
他一把握住她欲待縮回的手指,心中忽然起了一陣難得的激蕩。
熟悉又陌生的滋味,似乎只是少年時有過,是那縱馬壕溝之上,將第一支紅纓槍投入敵人的戰營,看見對方高掛的白旗,滿地俯伏,他在眾人中央,豪情激蕩。
又似乎更多了幾分柔軟、溫情、甜蜜……和淡淡的憐惜。
那樣的心潮涌出肺腑,澎湃在全身血脈,渾身的熱血,都似乎要輕輕歌唱。
他忽然輕輕低下頭去。
將嘴唇,覆在了她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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