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兄,拜托你!」
只是這麼一分神,掛在鎖鏈上的那人忽然一聲冷笑,伸手一抄,雞爪般的五指忽然也長出來一截,一把抓住了百里幽的腳踝。
百里幽此刻心懸蕭靜之,正在分神,給他撈個正著,那人大力一扯,她站立不穩,翻身落下,險些就給拽落深淵,幸虧她現在經過淬骨,雙腿勁健有力,腳尖一勾,勾住了一截掉落的鐵索。
好在此時司空靖並沒有分神,飛一般掠過來,一把抓住百里幽的另一只腳踝。
這下三人就僵持在了吊橋上,歪歪斜斜的吊橋下,掛著那黑衣人和百里幽,司空靖趴在橋邊,緊緊抓住百里幽。
「拉我上去!」黑衣人尖聲道,「我就放開她!」
「你先殺了他。」百里幽道,「一個死人怎麼拉人下深淵?」
「我死之前有一萬種辦。法可以拖你一起陪葬。」黑衣人獰笑著昂起下巴,點了點那些剛剛散開的古怪霧氣,「要不要試試?」
「試試就試試!」百里幽立即答。
「呃……」黑衣人就沒遇見過這樣的硬貨,給嗆得眼神一直。
「你們吵什麼!」司空靖听得不耐煩,對百里幽瞪眼,「你這大歷女人,能愛惜自己一次嗎?」。一伸手便要將百里幽拎起。
他拎起百里幽,必然也得拎起那黑衣人,看來他還是顧忌黑衣人的威脅,不管怎樣,先保證百里幽安全再說。
百里幽也不再逞強,盤算著上去一樣要把那貨搞死。
她身子被拉起,人在半空便看向對崖——蕭靜之怎樣了?
一看之下心中一涼——墨然聰慧,人剛剛掠起,已經飛刀連閃,將那些舉刀砍下的黃衣衛探子們擊倒,但忽然有一條窈窕身影閃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什麼東西,對著地下蕭靜之就射。
墨然還沒趕到,飛刀再多也無法全部擊開範圍廣闊的暗器,蕭靜之的生死,迫在眉睫!
百里幽隱約看見這一切,心涼到了底,一瞬間心底惡狠狠發誓——這輩子不僅跟安雨潤,跟黃衣衛勢不兩立,和創建黃衣衛的那個變態女人,也沒完!
「司空靖,扔我過去!」她大叫,按住了腰間,她腰間有龍朝做的另一件暗器,只要她能趕到,還有萬中之一的機會!
「快看——」司空靖卻忽然道。
百里幽一抬頭,卻看不清對面的景象,她只能看見墨然閃電一樣的背影。
此刻蕭靜之依舊緊緊趴在地下。
從扯住鏈子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下定決心,在百里幽雙腳落到實處之前,他絕不放手。
背後黃衣衛探子刀風逼近,他好像沒有感覺,只是迅速地將樁子試圖再埋回去。
如果他被亂刀砍死,也希望這重新打下的樁子能幫她多撐一刻。
然後他隱約听見吊橋上百里幽那聲大叫。剛听見的時候,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自己是幻听——姐姐是不會大叫的,她永遠冷峻,直接,簡單,平靜,用最少的字數,來表達最豐富的意義。
然後他才將那句話的內容听進耳中。
「去救靜之,否則我永不原諒你!」
萬刀臨體毫不動容的少年,這一刻忽然熱淚盈眶。
這艱苦臥底,這人間地獄,這諸多苦難,這許多難以忍受連想都沒想過的侮辱,到此刻統統消散,是一縷煙氣,被那聲激越的大喊沖散。
他從來都覺得為她做一切都應該,此刻更覺得,世間一切美好,沒有什麼比她更值得。
頭頂有風聲掠過,輕薄的小刀撞上沉重的大刀,將大刀擊碎,夜空中火花四濺,墨然果然來了。
他吁出一口長氣,覺得人生至此從未有過的滿足。
忽然他背上肌膚一緊,汗毛都似根根豎起——危險!
他身後樹叢里,安雨潤正閃身而出。
她一邊走一邊按動機括,隨即機簧就會射出各種暗器,殺了蕭靜之還能封死墨然的前路,為她自己爭取時間逃走。
她眼底有怒火——功虧一簣的怒火,唇角卻有一抹冷冷的笑意——一次殺不成,兩次,終究會給她找到機會!
手指剛剛要觸及機括,她忽然听見風聲。
風聲從她背後起,是衣角極快掠過樹林,擦動樹葉的聲音。
她感覺到這條線迅速接近,刺向她的後心,一抬頭再看見對面墨然奇異的神情,忽然心中一驚。
隨即她就覺得,有雙手輕輕按在她肩上。
眼角余光看見擱在她肩上的手指,也是干淨的,修長而指節精美。一截藍色衣袖垂下,深沉內斂的藍。
她身子因此更僵硬,心底澎湃,卻不知是喜是悲,是怒是歡。
那人來時如風,靜下來的時候卻像山石一般巍然,在她身後輕輕嘆了口氣,隨即一伸手,輕輕巧巧地拿走了她手中的暗器匣子。
安雨潤木木地不知道反抗,眼底卻忽然蒙上一層淚花,顫聲道︰「王平遙,為什麼你永遠都在護著她……」
她身後王平遙默然,半晌道︰「我還是墨然的管家。」
「算了……」安雨潤冷笑得有幾分淒涼,「墨然還用不起你這樣的管家,天下也沒人能用你這樣的管家,你真正要做什麼事,誰也指使不了你。」
王平遙還是不說話,對面墨然已經掠了過來,一把拉起蕭靜之,一邊將樁子用力扎下去,一邊對王平遙道︰「平遙,多謝你趕到,幫我控制住她,我回頭接應百里幽。」
王平遙忍不住抬頭對吊橋看看,安雨潤忽然幽幽嘆息一聲,身子向他懷里一躺。
「你弄傷我了……」她按著心口,喘息著道。
王平遙一驚,下意識向後一讓,安雨潤眼神一冷,剛才的虛弱忽然不見,反手衣袖一揚,手腕上一個黑金鐲子忽然彈開無數尖刺,直刺王平遙臉頰和咽喉!
王平遙偏頭一讓,抽身後退,幾絲黑發被尖刺上的鉤子鉤住,悠悠落在安雨潤的掌心,安雨潤手指捏住,淒然一笑,人已經迅速退入樹叢中。
一隊黃衣衛探子閃身而出,接應了她。
「王平遙。」安雨潤一邊在手下保護下向後退,一邊慢慢扯斷手中黑發,「不要說我沒提醒你——你幫著她,總有一日會後悔!」
王平遙一笑,忽然大袖一甩,沖天而起,直掠向吊橋。
吊橋上,百里幽正在司空靖幫助之下縱身而起,撲向崖邊,她人在半空,手指按在腰側,隨時準備找到合適的角度,發射暗器射死安雨潤。
崖上這一幕她也看見了,心一松氣一泄,人便落了下來。
藍影一閃,王平遙趕到,衣袖甩出如鋼板,平平將她托住,隨即衣袖一帶,將她帶到自己身側。
鋼板般的衣袖,無意中擊打到了百里幽腰部,已經打開一半機簧的暗器一震,里面的細小飛梭呼嘯射出。
那角度,正好對著底下剛剛爬上來的黑衣人。
「啊」地一聲慘呼,剛爬上來的黑衣人,正揚起頭,似乎要說什麼,忽然當胸爆開無數血花,整個人風箏一般墜落。
好久之後,才听見底下「砰」一聲微響。
百里幽皺眉看了看底下,雲霧深深,掉下去必不能活,這人這樣死還真巧,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只是死得太便宜了些。
身子懸空,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王平遙帶著她一個轉身,已經投向對崖。
這一霎紫裙和黑發同舞,她黑色細長的眸子亮如星辰,吊橋崖上,四個男子眼神都泛出微微迷醉之色。
四人中反應最快的還是墨然,他在百里幽落下的那一刻,飛快地上前一步,摟住她的腰,將她從王平遙懷中抱出,接到地上。
百里幽一落地就站穩,把墨然擱在她腰上不肯放的爪子拂開,快步走向蕭靜之,拉住他上上下下打量,「靜之,沒事吧?」
「姐姐……」蕭靜之卻一臉魂不守舍,答非所問,「你穿裙子原來是這樣子的……真美……」
四個男人波濤暗涌,各自有各自的小九九,百里幽渾然不知,捏著蕭靜之手心,又好氣又好笑,「這都什麼時候,你還管我美不美?」
蕭靜之訥訥地低下頭,心想就算是死,這事兒也必須要管的。
其余三人或扭頭或仰頭——問什麼?這小子就算馬上要死了,也一樣會關心你美不美的。
「此地不可久留,歷然的軍隊還在,我們快點下山。」墨然平靜地走過來,很自然地從蕭靜之手中牽走了百里幽。
「是的。」蕭靜之立即道,「你們等下從那邊左邊岔路下山,不要走大路,寧可繞遠些,歷然的軍隊就在山下南麓一處谷地里。」
「放心。」王平遙道,「我不是一個人來的,也帶了些屬下來。他們會在山下接應。」
「想來三公應該也派人來接應,現在安全已經不會有太大問題。」百里幽又去抓蕭靜之袖子,把他拉到一邊,低聲命令,「靜之,和我一起回去。」
蕭靜之低頭,望著她緊緊抓住他衣袖的手指,手動了動,似乎想抓住,但最終沒有,而是慢慢將袖子抽回,笑了笑,道︰「姐,我不回去。」
「靜之。」百里幽皺眉,「我不需要你這樣犧牲自己,你若還堅持,我立即回去辭官,隱姓埋名,不見任何人,什麼了不得的仕途官場,永遠沒有人命重要。」
「如果讓你這樣的人一輩子隱姓埋名,不見天日,我也會抱憾終生。」蕭靜之語氣比她還堅定,「姐,你只看見我剛才的危險,沒看見我已經有了回報,歷然想要用我,我幫他解決了一個麻煩,很快就要被他抬舉了!」
「他抬舉算什麼玩意,你在乎?」百里幽冷冷道,「只要你的出發點還是為我,我就有權拒絕。」
「可是我已經為此付出了許多,你也看見了!」蕭靜之低喊,「姐,你要讓我之前的努力,讓我吃過的苦,白費嗎!」
百里幽一震,抬頭看蕭靜之。
少年又瘦了些,看起來很有幾分憔悴,沒有豐富的食物,沒有適度的休息,一直做苦力受欺負的生活,不可能讓人油光水潤。好在他的眼神依舊未變,亮而堅定,是極地天邊的星子。
「別讓我的苦心白費,姐!」蕭靜之上前一步,焦灼地道,「你看那邊的尸首,是歷然讓我殺的,我給他殺了這些人,他將視我為心月復,罪囚營的日子要結束了,我的目標終于要開始,姐,相信我,我能做到!」
「你瘋了!」百里幽打斷他的話,「歷然是什麼人?你真的不知道?他安排你殺人滅口,那麼下一個被滅口的就是你!他不過是利用你而已!你不要被眼前的幻景迷惑!要知道,殺一個人永遠比一群人容易!你不說這事也罷,你說這事,我斷然不能讓你回去送死,跟我回去——」
她伸手就去拽蕭靜之,蕭靜之一轉身已經月兌離她的手勢,幾步竄了出去,遠遠站在一邊道︰「姐!別逼我!我死也不會半途而廢!」
「我死也不願看見你一次次拿命來墊我的路!」百里幽望望蕭靜之,沒有再追過去,收手,轉身,往崖下就跳,「我死了,你總算可以放棄了吧!」
站得遠一些的司空靖和已經逃開的蕭靜之同時發出驚呼,兩人拔腿就要來救,可是站得遠,哪里來得及。
咻咻兩聲,兩條人影交錯一閃,半空中險些撞上,一人腳尖鉤住鎖鏈飛快地往崖下一倒,一人縱身下撲——
砰一聲,百里幽撞上一個似硬實軟的胸膛。
鼻端是春日暖陽,清河青荇的淡淡氣息,臉部觸及的是光滑妥帖的衣料,百里幽一抬眼,就看見王平遙的眸子。
兩人目光一踫,百里幽在他眼底看見自己清晰的影子,隨即轉開眼,想要爬起。
她當然不是真的要尋死,百里幽從來就不是一怒激憤要死要活的人,算準了幾大高手在,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掉下去,這麼一跳,不過是對著蕭靜之用行動表明她的堅決而已。
此刻王平遙搶先做了她的肉墊,她吸一口氣,立即便要爬起。
王平遙忽然伸手,將她一摟。
百里幽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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