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遙沒給她反應的時間,在她耳邊低低道︰「我本來應該走了,要回宗門……听說了你的消息臨時趕來……百里,臨別在即,我想告訴你,藍田關的野花開了,我早早采了來,養在瓶子里,每天換水……你……什麼時候願意去看看?」
百里幽又是一怔——藍天關的野花……
擂台選護衛那天的題目,他竟然一直都記得。
其實她當時認定他會拒絕,出這個題目只是為了讓他知難而退,誰知道經過那一場戰役,王平遙的心思似乎也有了變化,似乎真的下決心拂去昔日陰影,想要明明白白走到她面前。
她忽然覺得心中微微一緊。
很多最初美好的事,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曲折,偏離了方向,似乎便再也回不了原先的軌道。
她沉默了一會,手指慢慢落下去,落到他摟住她腰的手背上。
王平遙似乎屏住呼吸,在等待。
百里幽正要動作,忽然頭頂風聲一響,背上一緊,人已經被拎起,隨即墨然的聲音,笑吟吟地傳來,「你兩人這樣掛在崖邊太危險了,起來吧!」
他毫不客氣將百里幽從王平遙的懷中拽出來,落到實地也並不放開她,順手點了她穴道,把她甩到自己背上,「下山!」
「墨然!」太史闌听見下山兩字,看看原地不動對她微笑,眼神卻充滿不舍的蕭靜之,瞬間怒火中燒,「你沒听見我先前的話?靜之怎麼能留在這里?讓他跟我們走!」
「我會為他安排好借口,歷然那個笨蛋不會懷疑他,你放心。」
「我放什麼心?」百里幽很少有這揚奔騰的怒氣,腿不能動,一拳擂在墨然肋上,「你為他安排過什麼?今天他差點死了,上次我去罪囚營,你知道他受的什麼罪?」
墨然將她夾著往山下走,步子很快,並不回答,百里幽扭頭要呼喊蕭靜之,墨然手指一掰,她的腦袋就轉不過去了。
百里幽一低頭,咬住他手臂,齒尖還沒用力,墨然手指一拂,她臉頰酸軟再也咬不下去。
「別硌壞了你的牙齒。」墨然腳步不停,淡淡道。
百里幽這下真的生氣了。
「墨然。」她越生氣,越顯得冷峻,眼神里煞氣四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知道你要放長線釣大魚,可是自以為是的給予,不是聰明人會做的事。靜之不能留下來,太危險,墨然,我再說最後一次——放下我!」
墨然忽然停住腳步。
這里已經走過一截山道,進入了一處濃密的樹蔭,他剛才夾著百里幽走得飛快,王平遙和司空靖避嫌,都沒立即跟上來。
墨然四面看看,將她往地下一放,發出一聲古怪的哨音。
黑暗中慢慢有了響動,隨即幾條人影出現在林中,並沒有說什麼,都默默向墨然行禮。
借著不太清晰的光線,百里幽看見這幾人身上穿的都是天歷軍的軍服,但是奇怪的是,有人穿的是精兵營的軍服,也有人穿的是罪囚營的。
百里幽覺得前頭一個穿罪囚營軍服的矮個子士兵看起來有點眼熟,仔細想了一會,在那士兵向墨然躬身行禮時,恍然大悟。
這個好像是她去罪囚營探望世濤時,曾看見的那個扶起靜之的人。
這人怎麼會現在出現在這里,精兵營和罪囚營的人怎麼會應墨然召喚,一起出現在這里?
百里幽慢慢打量那些人的神情,心中若有所悟。
「怎麼樣?」墨然並不看她,直接問那些人。
「主子放心,一切都好。」
「剛才你們在哪里?」
「我等今晚沒有接到後山巡視任務,無法接近蕭靜之,不過沒有任務的兄弟都想辦法悄悄溜了出來一路跟上,剛才我們就在山崖邊。」一個士兵掂了掂手中的繩索,咧嘴一笑,道,「放心,來得及。」
「嗯,記住,你們不管方便不方便,任何時候不要讓蕭靜之單獨行動,務必保護他的安全。」
「是。」
「下去吧。」
士兵們躬躬身,又迅速消失在樹叢深處。
墨然始終背對著百里幽,月色影修長而峭拔。
他並沒有怒氣,也沒有向百里幽再做任何解釋,但這些軍人,已經說明了一切。
百里幽默默無語,想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終于想定了要說什麼,大步走到他身後,正要開口,身後腳步聲響起,王平遙和司空靖已經趕了上來。
也便只好不說了。
三個男人把她夾在當中往山下走,好像生怕她再回頭要拽回蕭靜之,百里幽踮腳回頭,從司空昱高高的肩膀上看見蕭靜之的臉,少年立在原地對她微笑,眼神晶亮晶亮。
百里幽只望了那麼一眼,迅速回頭。
帶不走他,便不再牽絆,她日後也不會再提同樣的要求,靜之在默默努力保護她,那麼她也默默努力強大自己,終有一日,她也可以保護他。
走不了多遠,墨然的鐵魂衛趕來接應,墨然皺著眉,似乎有點不滿的樣子,大概覺得鐵魂衛來得慢了些,百里幽卻覺得,鐵魂衛已經很牛逼了,雲台山範圍何其廣泛,互相之間又不能發射信號通知,鐵魂衛能這麼快就判斷出可能路線,找到這里接應,已經很了不得了。
有了鐵魂衛,下山就沒有什麼問題了,一部分護衛出沒于山中,引走了各路追兵,行到半山腰,王平遙的屬下前來接應,帶他們走了另外一條更為隱秘的路,這座山本來就以曲折詭奇聞名,國舅因其地形特異,做了開發,依山而建流雲山莊,但還有很多路,是他手下能工巧匠也沒能發現的,百里幽看著王平遙輕捷的身影在山路上繞來繞去,不由暗贊這些江湖人士,難得對雲台山的地形也這麼熟悉。
一路繞行,到山下的時候,天邊晨曦初露。
眾人是從一處山坳出來的,隔著不遠,就看見歷然的軍隊,駐扎在不遠處。
「這里應該已經安全。」王平遙在百里幽身後道,「百里……我便在此地,向你告別。」
百里幽立即回身,正好王平遙伸手,不知是打算拍拍她肩頭還是模模她頭發,她這一轉,王平遙落下的手指,便撫在了她臉頰上。
王平遙的屬下們立即默默退開,卻又很有默契地圍成一個圈子,擋住了墨然和司空靖。
那邊她魂衛卻豎起眉毛來了,不動聲色走近,要用肩膀擠,被墨然一個手勢給攔住。
兩邊手下暗潮洶涌百里幽並沒有在意,她只是一怔,下意識一偏頭。
王平遙的手指並沒有縮回去,順著她這一偏,撫模過她的頰,又落到了她頸項上,隨即雙手手指向後一掠,捧起了她微微有些凌亂的發絲。
然後他身子微微後傾,捧著她的發,仔細端詳了一下,微微笑道︰「百里,你這樣真的很美。」
百里幽抿唇不語,手指剛剛抬起,王平遙迅速地道︰「別,讓我再看一眼,看多一眼。」他語氣忽然微微蕭索,「……這一眼過後,也許很久不得見,也許終生不得見,百里,不要對我這麼吝嗇。」
百里幽沉默,王平遙忽然傾身向前,雙手一抹,她的發被他抹成一束,流水般自指間滑下。
滑下的瞬間,他衣袖一抖,手指一抬,長發在他指間靈巧地一繞,隨即被一樣東西,結結實實地盤在她腦後。
百里幽立即伸手去模,手指卻被他的手按在發髻上。
不過也就是稍稍停留,隨即放開,百里幽听見他輕輕嘆息,聲若夢囈。
「若我能自由地……」
這句話並沒有說完。他似乎也不打算說完,當他再抬眼時,依舊那般溫和微笑,並不說話,面對她退後三步,隨即轉身。
王家屬下們跟著轉身,百里幽最後捕捉到他們的眼光,都停留在她的發髻上,眼神怪異。
百里幽自從司空靖的大鳥事件後,對男人們給的東西以及戴的信物產生了恐懼癥,但此時看王平遙默然而去蕭瑟的背影,也覺得此刻拔下來實在太不近人情。
百里幽慢慢抄起袖子,看著王平遙絕然遠去的背影,頭頂上南行的雁啞啞地叫著,她心中忽然有了一絲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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