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難道沒听見外面的風言風語嗎?」。
悠然知道穩婆心里有話,卻不點破,索性先說明。
「再說,我們現在有了田,哪還顧得上茶館的生意。明日我就去跟君伯講清楚,那些分紅也到此為止。君伯是好人,那些炸金蟬、小食、點心,我全送給他了。」
那這到底是因為孫里長,還是因為要種田?
穩婆不懂了。
悠然又道︰「不過以後也少不了來往,等我的紅果、孜然種植成功,我指定親自給他老人家送去,大冬日里,下雪天,能吃上紅果,君伯一定高興。」
那模樣,那言辭舉止間,全是紅果、孜然。
穩婆懂了,看來是因為種田。
「其實,我看那孫里長,許是對你有意。」
前幾日幫著悠然種田,孫稻谷與眾人曾來家里吃過。兩次飯。穩婆就在那時看出端倪的。其實她早就想說這些,只是現在見悠然主動提,才開口。
「那又怎樣?我現在挺好。」
那就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穩婆松了口氣,這樣好,這樣好。
她並不是不希望邱菊花有個好歸宿,恰恰相反,她把邱菊花當做女兒一般看待,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有個好歸宿?
只是,孫里長位置太高,與菊花兒現在的身份簡直天上地下。
她一向認為,人,處在什麼位置,就是什麼身份的人。若是盼的太高,終究傷的還是自己。
悠然可沒管穩婆現在的想法,她歡歡喜喜的拿著布料,去給自己倆娃子比劃去了。
如今有了錢,想給孩子買什麼便買什麼,她的孩子,再也不用穿的破破爛爛。冬日里,再也不用拱肩縮背,躲在半是稻草、半是破棉絮的被褥里瑟瑟發抖,全身都凍出瘡來。
「娘,看我的繡花鞋。」
「娘,看我的,看我的。」兩個娃子歡歡喜喜的跑來,一人一邊,抱大腿。
呀,穩婆的手可真快,倆娃子的花鞋都做好了。
悠然將倆人摟在懷里,親了又親。
「我今日給你們扯了碎花布,先一人做一身,等到冬日,讓阿婆再給你們做一身暖烘烘的小棉襖。」
高香葉、高香草頓時開心的跳起。
次日,令悠然沒有想到的是,君伯一口答應了她的請求,出了小院,有些詫異的她,突然後知後覺。
也對,義子也是子。君伯那麼看重孫稻谷,當然不容許他名聲受污。可這樣一想,心里倒真有些苦澀。
又過十天半月,關于她和孫稻谷的風言風語真的就無影無蹤。
悠然松了口氣,把心思全撲到那三畝田上。
在一個陰沉沉的天氣中,邱鐵匠趕著毛驢車,進院兒了。
「爹,您咋來這麼早?」悠然在圍裙上抹了抹手,迎上。
「又沒吃吧,正好,我在烙油餅。您快進屋坐。」
鍋里已放了油,悠然不能耽擱,急急跑進了廚房。
一家人吃完早飯,悠然這才問道︰「發生了何事?」
「女子呀,你還是跟爹回家吧。」邱鐵匠嘆氣。
怎麼又讓回家呢?
「之前依你,是你說可以打理自己的生活。當然,爹也看到了,我女子有本事。可是女子啊,女人這輩子還是得找個人家,你這樣,終歸不是個長久之法。」
「又來了,又來了!爹,您實話告訴我,是不是之前您听到了那些風言風語?」
「可是我已經離開了君伯茶館,以後再不會與孫大人有任何瓜葛,況且,現在那些謠言已經不攻自破了嘛!」
邱鐵匠點點頭。
卻道︰「可是,我還是要給你找個婆家。」
悠然無語了。
「家里沒個男人,也終不是長法!你說說,自打你說要自己努力過活後,那高家給你使出多少絆子?你說你一個女人家家,整日辛苦不說,還要和人斗來斗去,這……」
悠然小聲「切」了句。斗怎麼了?過程精彩,結果滿意。
毛主席都說了,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更是其樂無窮!
「只要他們輸得起,我就奉陪到底!」悠然掏出那五兩銀子,在邱鐵匠面前晃了晃,有幾分炫耀的味道。
拋出二錢銀子,贏回五兩。這好的生意,真該多來幾次!
這次,輪到邱鐵匠無語了。一聲哀嘆之後,再沒了聲音。
正要與之細說,忽听門外有人叫,悠然與邱鐵匠忙走了出去。
「哎呀!我一猜您老就在這兒。」
王媒婆一頭簪花兒,穿的花紅柳綠,十分喜慶。見了邱鐵匠便稱您老,您老的,讓人渾身不自在。
見悠然也在旁邊,王媒婆便笑著行禮,「姑娘大喜。」
她稱悠然姑娘。
「啥喜?」邱鐵匠一臉糊涂。
王媒婆咯咯笑了,「您老就打算讓我在院里說了?讓咱大伙兒都听一听?」
「哦哦,請進,請進。」邱鐵匠忙將王媒婆請進了屋子。
悠然直看的發 。
我的老爹,這真是要給我說親,艾瑪……頭大!
「原本媒人上門提親,要去本家,可是,咱邱姑娘,情況有些特殊,我知道您在這兒,索性,就尋來了,您老別見怪!」
說的邱鐵匠直緊張,「王媒婆,是哪家的?」
「哪家的?說出來,您老淨樂去吧!是咱們孫里長!」
此話一出,邱鐵匠驚呆了。
孫里長!
他的好女子,還有這般福氣!
王媒婆又道︰「咱孫里長說了,三媒六聘,一樣都不少,讓咱姑娘啊,以姑娘的身份嫁,等辦了喜事,在把兩個孩子接去孫家,他會將兩個女娃當做親閨女來疼。」
這天底下還有比這美的事麼?邱鐵匠覺得很不真實。
他本是上門接閨女回家,省的在外受流言污垢的羞辱。可沒想到……這真是老天開眼!
況且還是以姑娘的身份,不是寡婦、棄婦。
眼見邱鐵匠一口答應快將自己「賣」了,悠然突然急道︰「我不同意。」
「啥?」王媒婆與邱鐵匠異口同聲。
「你再說一遍?」邱鐵匠急了。
「爹,您就別操心了!我這輩子,再不想嫁人,我自己帶著孩子,過的挺好。」悠然顧不上惱怒孫稻谷的魯莽、自以為是,只想先把親事推了。
此時,她只能先說服邱鐵匠,完了再把這媒婆子請出去。
「你住口!」邱鐵匠猛的一拍桌子,「哪里有你的份兒!自古姻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由你兒戲?」
悠然沒有想到,一向懦弱老實的邱鐵匠,也有這麼火氣的一面。
看來,是真被自己氣的不輕。
可她理解他,誰來理解她?
畢竟,她不是真的邱菊花。她不需要那樣一個人給自己遮風擋雨,而且,她真的沒想過嫁人,稀里糊涂的來到這里成了寡婦就已經夠無語的了,現在這個寡婦還要再嫁給一個只說過幾回話的陌生人,悠然不敢再想了……
「要麼不嫁,要麼我去死!爹,您自己選吧!」為達目的,悠然也怒了。
撂下這話,她立刻跑出草房,一口氣奔到郊野。
就在悠然跑出家門的那一刻,小院開始炸開鍋。
人們既驚訝于孫里長的眼光與想法,又羨慕邱菊花的好命與運道。但是更多的,是不理解邱菊花的不識好歹。
對,更多的人把她的拒絕當做不識好歹。
人家堂堂一九品文官,你區區一名聲不濟的寡婦、棄婦,你有何資格拒絕?
沸沸揚揚,指指點點,直把邱鐵匠堵在屋里不敢出來。
忽然天上一聲炸雷響,原本有些陰沉沉的天氣,開始淅淅瀝瀝的滴下雨水來。
邱鐵匠像一只受傷的公牛,憔悴而落敗,在淅淅瀝瀝的秋雨中,他駕著毛驢車,離開了茅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