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這樣說,顧追笑了起來。像是可笑自己,偏偏喜愛這麼一個女子。而這個女子,偏偏又喜愛上了顧傾觴。
顧傾觴的心就像汪洋,寬大,包容。對待人每一個人就像是春風一樣,和煦溫暖。對每個人都如此,從未有過特殊。看似是個平易近人,溫和有禮的偏偏俊俏。卻只是個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所以才一視同仁的人。他心里根本對霞沒有更多的愛戀。
顧傾觴不如他對霞的珍重。霞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熟悉的,一個有幾分喜歡的人?那喜歡絕達不到可以稱之為愛意。
這樣冷漠而薄情的人,霞居然喜歡了他這麼久。
他輸給了顧傾觴。
「我不服。」他說著,竟是直直的起身,凳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他眼神冰冷刺骨的看著眼前的人。
很快的,他的雙眼發紅,紅色的血絲在他的眼中凝結開來。顯露出了就像是一頭受激了的野獸般狂野的目光。
也許是因為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也或許是因為過于沉湎于酒意。總之,他此刻看起來並不算好。
顧追覺得自己醉了,又或許他只是想自己醉。並且告訴他自己,他醉了。醉了,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醉了,就不會拘束于常理道德。不會被理智狠狠禁錮。就可以放出自己心中那異常狂暴的野獸,讓他好好發泄一番。他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顧傾觴的衣領。近距離的看著青年的容貌。寬眉,溫潤的眸子,微微抿起的唇。
他看起來並不害怕,甚至連一絲緊張的情緒也沒有。他是如此著顧傾觴不會傷害他。
是了,看著這樣的顧傾觴,顧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顧興。那個將他從人間地獄中帶出來的中年男人。只是他如今已經老了,面容滄桑老化,不復往昔。
可無論歲月怎樣變化,也不會讓顧追忘記那最初的容顏。
他的記憶太深刻了,深刻到讓人懷疑,就算用這世間最鋒利的刀子去磨,用這世間最濃的烈酒去清洗,都不會有絲毫的褪色。眼前這過于年輕的面容漸漸和那記憶中的男人重疊,他們的模樣是那般相似。
相似的,讓他有一種錯覺。
他正在用力抓著的是他救命恩人,亦是是養育他長大的成的人。他瘋狂的,發泄的,痛苦的。他產生了無法言述的罪惡感。他們是兄弟,雖未有任何血脈關系,可卻勝似親兄弟。
可他卻因為一個女人而想要,想要對他的兄弟動手?他真是醉了,他真是不清醒了。顧追松開了手。滿臉頹唐之色。他就像是一個不眠不休,工作了三天三夜的人。也像是一個做著最需要集中精力的細活,做了很久很久。他累極了。
也許睡一覺會是他最好的選擇。可是酒意上頭,他非但沒有一絲睡意。反而覺得自己沒有任何時刻,比此刻更清醒,更理智了。
仿佛這酒會將他的痛苦擴大百倍般的,越喝越愁。更多的煩惱在酒後如竹筍般的層層而出。也或許,他只是將那些痛苦,在自己清醒的時候壓在了心底鎖了起來。需要一把鑰匙來打開那把鎖。
就像是那酒的滋味,液體的冰涼和清冷,悄然無息的打開了那把鎖。
恍然間,他听到了一聲嘆息。像是從天邊傳來的,卻又是在耳邊響起的。那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不用思考,他就知道是誰。
「大哥,你听我講一個故事,然後便去好好歇息,可好?」
講故事,就像是幾歲的孩子般,睡前還嚷著要听的故事?顧興看著坐在對面的顧傾觴,他的衣服是凌亂的,因為他的那番動作。
「數十年前……」
他沒有回答,顧傾觴卻已經自說自話的講了起來。
那聲音一直都是那樣溫和輕緩,就像是這世間最動人的歌喉,用著宛如海妖般美麗的聲音,唱著最美最動人也是最讓人感到安定的歌曲。
這個人,身上總有著那淡然如水般的沉靜。亦感染著他人。
數十年前,江湖有著一個神醫。姓夏,名曰梧棲。
神醫夏梧棲,沒人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沒人見過他的長相,他終日以一鬼面見人,用著粗糙的假嗓子。就像是躲什麼仇家。可若只是這樣,又何必出現在世人面前,展現自己生死人,肉白骨的醫術?
又像是相貌丑陋,無顏見人。若只是這樣,又何必連嗓音也那般沙啞如公鴨?莫非本就是如此?
夏梧棲是個自相矛盾的人,相傳他喜歡貌美的女子。夜晚歡好,情話綿綿,第二日卻對那女子嫌惡至極,仿佛昨日還和女子溫玉軟榻的人不是他一樣。
他甚至連和人行房事,也會戴著那張猙獰的鬼面。
有人說,曾見過夏梧棲的面容。說是極丑無比,簡直非人的長相。那張臉上充滿了刀痕傷疤,有些更像是火燒過油炸般的痕跡。
夏梧棲武功極高,他卻很少出手。他就像是一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尋常人,行事也是極為翼翼。一刻他能狠辣至極,見死不救。一刻又是心善的連路邊的乞丐都不願見其落魄。
後來他收了兩個徒弟,他撿回來了個孩子。也有一個,算是他搶過來的。
他走了很遠的路,幾乎走遍了整個大陸。沒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他似乎在找一個地方,說是叫,梧棲山莊。
誰又听過那個地方?沒人听過。
他落居在了一個荒僻的地方,了無人煙。只有他和兩個弟子。
大弟子姓顧,是京城人士。祖上便是御醫,他家人和夏梧棲打了一個賭,賭這世上有夏梧棲解不開毒。
世人皆知,便是在難解的毒,夏梧棲都能解開。就沒有夏梧棲解不開的毒,他解不開的毒,至今還未遇見過。也就有人說,夏梧棲能解百毒。就算是再無解的毒,夏梧棲都能解開。
自皇宮放消息給天下人,夏梧棲便應邀赴宴。這賭局也有趣,居是要夏梧棲自身吞毒,並在一刻鐘之內研制出解毒之法。
一刻鐘,卻也是難為人。
可夏梧棲卻笑了,他用著那沙啞的聲音問︰「如果我贏了呢?」
那御醫站出來,衣擺及地,寬袍寬袖。黑發長冠,是個中年男人。面目嚴肅,對他微微拱手鞠禮道︰「若梧棲贏了,余這條命,悉听尊便。」
這就是要以命賭命了。
夏梧棲有個怪癖,他不喜人隨意稱呼他。神醫也好,醫仙也好。便是夏也不成。他喜歡听人叫他梧棲,無論是剛認識的人,還是知交的,或是那些和他有仇怨的人。
說是怪癖,也算是逆鱗。江湖人都不願意得罪夏梧棲,他是一個怪人,卻是一個醫術絕倫,武功超群的天才。江湖上至今還無人能奈他何。
夏梧棲听了那顧御醫的話,卻是拒絕道︰「你的命,于我何用?」
顧御醫心中嘆道,確實,好好的,哪有人願意用命來換命做個賭?贏了不過死一個與你不相干的人,輸了自己卻是連命都沒了。半分得不到利。
「那,梧棲想要什麼?」他問。
「你有一個獨子,就他吧。」只听夏梧棲淡淡道。
那宛如破鑼般嘶啞的聲音,卻讓顧御醫身體猛地一顫,他抬起頭,直直的注視著那張猙獰的鬼面。他的身體不住的微微顫抖,然後閉上眼楮,心中一橫道︰「好,老夫就和你做這個賭注。」
夏梧棲可能贏嗎?
江湖上,夏梧棲治解毒方法素來不外傳,便是問被其解毒之人,也說不出什麼。便是,那樣自然而然的就好了。可那也是少則一周,多則半月的時間。
有人能再短短一刻鐘之內,解開這天下奇毒嗎?便是在藥材齊全下,也只怕是連煉制解藥的時間都不夠吧!這是一個針對夏梧棲專門設的局,有人想要他死。
他卻還是來了。說是自大,還是自信好?夏梧棲,在大夫心中,都是被神化般的存在。——沒有他解不開的毒。
顧御醫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夏梧棲絕對不可能贏。可他的心底卻又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說,夏梧棲,可能贏啊。
若是真的贏了,他……
他那唯一的獨子……他在心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終究是做著對不起人的事,便是這樣,也合該,他自作自受!若夏梧棲真要自己那孩兒的命,他便去求一求那幕後的人,就算要了他的老命也好,保下他那唯一血脈!
終究是他做錯的事,興兒……是無辜的啊。
這個賭約的最後,自然是夏梧棲贏了。他從一開始便泰然自若,沒有分毫情緒波動,仿佛一切盡在指掌之中。
待一刻鐘過後,所有人看著從房中走出的夏梧棲,表情各異。
顧御醫恍若雷劈般滯然。
直到夏梧棲看向他,然後道︰「你兒子,我帶走了。」
說罷,夏梧棲的身影如鬼影般,幾個瞬息之間,就消失在了眾人眼前。這般輕功,實在駭人所見!
顧御醫人跪在地上,以頭搶地。口中叫著︰「作孽,真是作孽啊。父債子償啊,父債子償啊!」
待事情塵埃落定,顧興已經被夏梧棲抓跑了。
沒人攔得了,也沒人阻攔。不過一個迷藥,或一個手刀,暈了人,帶走。沒有驚動旁人的。
誰都不知道夏梧棲有一個秘密,他對這世上的人,誰也未說。于是誰也不知。他的血,便是可以解百毒的。無論是怎樣的奇毒。他的血亦是天下至毒的,無論誰,未中毒便服用了他的血,那這人定活不到明天早晨。
夏梧棲是個有秘密的人,然而他實在太神秘,也太莫測了。沒人能猜得到他經歷過什麼,也不會有人想到……
他是從另一個時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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