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玉和百里草即將行婚的前一日。
夏梧棲忽然病了,那天早晨。是顧興發現的,他闖入了夏梧棲的房間,看到了在榻上闔著眼的人。
他以為夏梧棲是醒著的。只是他閉上了眼楮,他應該知道他闖了進來。
顧興的心里在打鼓,撲通撲通的,是激動,是憤怒,是緊張。
「師父,我叫你一聲師父。你卻根本不配做我師父!」他大吼著,像是掩蓋自己心中的忐忑不安。
「……。」夏梧棲緩緩睜開了眼楮,他的睫毛很長,落在眼底。他的唇是蒼白的,就連臉色都比往常來的要差一些。
但只是這樣,是沒人會將他和一個即將死去的人聯系在一起的。
或許夏梧棲受傷了。顧興是這樣想的。
「哦——?」夏梧棲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別的表情,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眼楮才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顧興。
這樣慵懶的姿態,這樣目空無人的態度。
顧興早就習慣了夏梧棲不把他們放在眼里。
「在你心里,就是這麼看我的?」他淡淡的說了一句,沒有因為顧興擅闖他的房間而發怒,也沒有因為顧興的態度和話而生氣。
也沒有再露出更深的笑意,也沒有一下子沉下臉。他的表情只是那樣淡淡的,整個人躺在床上看著顧興。
夏梧棲……不對勁。顧興很少看到這樣的夏梧棲。平淡的仿佛什麼都不在意,什麼也入不了他的眼。對什麼也漠不關心的。
這和顧興想象中的不一樣啊,他是抱著多大的勇氣才闖進來反抗這樁婚事的……
「去,把你師弟叫來。」夏梧棲吩咐完,就又闔上了眼。
他看上去累極了,
顧興保持著疑惑,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退了出去。去叫了百里草過來。誰都沒想到,顧興記恨的事情,並沒有得到解決。夏梧棲就去了。
他留下了一本書,那本書就被他放到了平日里懲罰他們的山洞中。上面記載了武學輕功,是百里草一直在求的東西。
書只有一本,除非再抄錄兩本出來,不然根本不夠分。
然而……
「我不要那個人留下來的東西!」顧興一臉厭惡的神色。終于可以擺月兌夏梧棲了,顧興面上卻沒有多少喜色。
「二師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們一起開一家醫館,然後……」說著說著,宋玉面色微紅的低下了頭。
百里草︰「……。」太好了沒人跟他搶?他應該是這種反應嗎。
听見宋玉的話,顧興沉默了一會,什麼也沒說的甩袖離開了。
「師妹,這婚約做不得數。況且師父剛剛故去,我想……」百里草話說到這里便止住了,他抬頭看著宋玉。
宋玉臉色一變,她心里一點期待被毫不留情的戳破,如刀絞般的疼痛襲來。
她面上露出了一抹很是牽強的微笑,難掩她神色中的尷尬和失落。
「我知道,你心里從來都沒有我。即使梧棲師父為你我主婚,你也不曾對我有半分改變,我都知道的……」
百里草一臉歉意,心中也是煩躁。
他口中磕磕巴巴的勸道︰「顧興,他人很好。就是脾氣差了些,他很喜歡你。」
「……我知道。你不用說了。」宋玉咬著唇,轉身沒有任何告辭的離開了。
獨剩下百里草站在空地上,他嘆了一口氣。然後翻開了武功秘籍。
之後了半月有余。
這半月來,三人之間氣氛不可謂說是尷尬,甚至還不如夏梧棲在的時候。
沉悶的,沒有絲毫人氣的。一個個都失魂落魄,像是木偶一樣,像是……死了心一樣。
「我要離開了。」有一天,百里草忽然對顧興道。「你不要告訴小師妹,也不要問我要去哪。如果你想來找我,就回來這里,留一封信,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會回來看到了。」
「離開……?」顧興呆呆的重復了一句,然後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我從六歲就在這里,如今這麼多年了。我竟然已經忘記了自己要離開這里。忘記了我還有家人……」顧興說著,手掌捂在了臉上。他的聲音中帶著錯愕。
「你知道嗎?小師妹想要和你一直呆在這里。就算過一輩子也好,只有你們兩個人。我多希望那個人是我啊!」顧興放下手,他抬頭看著百里草。
「你知道嗎,我多麼的羨慕你!我得不到,怎麼也得不到,我甚至想,如果你哪一天消失了,不見了,小師妹會不會就跟我在一起。」
百里草听著,然後拿出了一本書,放到了顧興的手上。
那是當日他們在山洞里拿到的那一本書,淺淡的,黃褐色書皮,封面是張揚的三個紅色大字。
——夏梧棲。
正如他人一樣,他的字體豪放不羈。
百里草這半個月抄錄了這本書,他將原版留給了顧興。
夏梧棲的房中有一副畫像,畫的一個男人。穿著錦衣華服,儀表堂堂,面容英俊。只是看畫,便能感覺出來,那畫中的人是怎樣一個風流倜儻的貴。
只是……
那幅畫上帶著褶皺,就像是被人用手狠狠的抓過一樣,後又被人翼翼的撫平了。
夏梧棲的房間地上有一個鐵壇,里面盡是灰燼。像是燒了紙留下的紙灰。
夏梧棲經常悶在房里丹青,有時候百里草進去就能看見那未畫完的丹青。畫的都是同一個人,還有他自己。
畫中的夏梧棲穿著白衣,墨衫。笑的溫柔,不是扭曲的笑,也不是邪肆笑,而是如溫水般平和溫柔的笑意。
清澈明亮的,發自內心的微笑。就像是……曾經未經世事的夏梧棲。而不是現在的他。
百里草撫模上那副畫,夏梧棲臨死前說的那個人,就是畫中的男子嗎?
他們是,還是別的更深刻的什麼關系……百里草剛剛和顧興高了別,他將書交給顧興,面對顧興的話,只說了句。
「我走了。保重。」
走走之前,百里草又去夏梧棲的墳墓祭拜。
夏梧棲被三人葬在了他生前居住的木屋後,用石頭立的碑,上書恩師夏梧棲五字。
只有看了那本書的人才會知道,夏梧棲在房間里留了一個東西,增長內力的東西。他之所以會那麼虛弱,是因為他將全身的內力都注入到了那個蠱中。
蠱名︰金蠶。
夏梧棲將它留給了百里草,作為他听話的獎勵。他書中寫的話,也只有百里草能明白。因為他了解夏梧棲。
來到了夏梧棲墳墓前,百里草跪下了。
「梧棲師父,我就要離開了……」千言萬語,直到人死了,百里草才知道,他有多少話想要對夏梧棲說。
只是那個人已經听不到了。
「梧棲師父,大恩大德,百里草永世不會忘記。」他低下頭,腦門抵著地面,心情沉重。最終也只道了一句︰「您走好。」
他保持著磕頭的姿勢半晌,才睜開眼楮起來,最後看了一眼那墓碑。
谷中並沒有香燭,百里草只將瓜果和一些點心擺在了夏梧棲的墳前。都是他親手所做。自從小師妹來了,百里草就沒有下過廚了。
洗衣服,縫衣服什麼的也是小師妹全包了……
有時候他會感嘆小師妹來的真好。可看到那樣給予瘋狂,求而不得的顧興,和對他一臉落寞神色的宋玉。
他又會覺得,也並不好。就像是一個劫數。他們三個的劫數。只要他走了,便好了。百里草這樣想著。
他只是想遠離,離開這里。不想在里再呆下去了,他呆了十數年……而今夏梧棲已經故去了。
沒有人在阻攔他離開了。只是他也會想,夏梧棲若還能活著……就算不能出谷也……不過終歸是空無邊際的幻想,他搖了搖頭,便祛除了那些想法。
夏梧棲是他親手埋下去的,身體冰冷,沒有任何呼吸起伏的,一個人,又怎麼會詐尸呢?就算是像夏梧棲那樣的人,也不可能違背世間生死的定律。
人死不能復生……
百里草就這樣走了,頭也不回的。
背著藍色的布包裹,獨自一個人的走進了森林,越走越遠。他以為自己走的悄然無息的,可卻一直有一個視線在看著他。看著他的身影越走越遠……
宋玉倚在窗邊,悄然無息的留下了一滴眼淚。他走了,她等。只最終那個人也沒有回來。
顧興陪著宋玉,一直在谷中,他們一起生活了一年、兩年、三年。
三年的時間里,宋玉就像是失去了生命力般的,活的像一個行尸走肉,渾渾噩噩的度日。
她常常會忘記很多事情,她常常看著顧興,叫著百里草的名字,叫著對百里草的稱謂。
「二師兄……」
顧興沉默著,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宋玉,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二師兄,你怎麼不啊。你看我今天漂不漂亮,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我剛做好的喜服,你快穿上讓我看看。」宋玉眼中流露出別樣的神采,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
就像活在一個由她自己編織的美夢中,幸福快樂的。
然而夢總是很快的就被驚醒,她忽然眼神一變,看著顧興,疑惑的問道︰「大師兄,二師兄呢?剛剛還在這里。」
顧興心中一陣悲涼,他唇邊露出苦澀的笑意。像是自我嘲諷般的,就算百里草走了,他也不能得到宋玉的愛。甚至只能看著她的精神一年比一年差。
「他已經走了。」他殘酷的說著這個事實。
然而宋玉卻是疑惑的笑著問︰「走?他能去哪。梧棲師父呢?」
她的笑容是那樣的虛假。
「那個男人已經死了。」顧興說。
「那個男人,誰?」
「夏梧棲!那個男人,夏梧棲,他已經死了。師妹,你醒醒吧,你看一看我。」顧興無法忍受般對她的叫喊著,雙手握在了宋玉的雙肩上。
「……是啊,走了,都走了。」宋玉的眼神慢慢變得呆滯,她重復的說著。整個人無力的癱倒,坐在了地上。
渙散的瞳孔,她仿佛什麼也看不到了。她身上還穿著大紅的喜服,戴著鳳冠霞帔。畫著淡淡的妝容,美的讓人驚嘆。
穿著喜服的時候,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候。
也是最好的年華。
她的手上,還拿著一件男式的喜服。那是要送給百里草的喜服,此刻已經落在了地上,鮮紅的喜服就像是夏梧棲往日穿的紅衣般紅艷。
此刻它沾上了灰塵,被主人遺棄。
忽然的,宋玉開始干咳起來。
咳著咳著,她放下手,手心充滿了鮮紅的顏色。紅的像她身上的嫁衣,紅的像她的涂的口脂。
她咳出了大片的鮮血。
她似乎病了,然而精通醫毒的顧興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宋玉一天比一天瘋,一天比一天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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