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榭內,佩玖嫻熟慣了,那般行雲流水的動作時刻提醒著眾人,林七許在娘家時常挨打受罰,否則為何連她一個丫鬟都對治傷有所了解。
趙氏也有相隨的心月復奴才,依舊是驚惶不定的薛嬤嬤。趙氏口不能言,拼命使著眼色,要薛嬤嬤如實稟告,是林七許這賤人挖坑,故意支開下人,要王爺目睹這幕。
薛嬤嬤總算有些腦子,見攝政王頗為關切林七許,眼風都落在林七許半倚著的寬闊長榻上,咬牙暗道,傳聞果然不假,竟受寵如此。
她硬擠出了兩滴眼淚,老態畢現,嗚咽道︰「佩玖姑娘何必這樣污蔑林,以往的事兒是誰的錯,不是一清二楚麼。也是小姐從來不服管教,略有訓誡便出言頂撞,是嫡母,難免教導于她,磕著了踫著了實在難免。王爺,方才可是小姐支使著我們走開的,你們……不能這樣血口噴人……」
林七許半闔著眼,只想,這薛嬤嬤說得還算上道。不過趙氏發瘋似的捶打她,咒罵他,是再真切不過的事實。攝政王,怎麼會信一個僕婦的片面之言。
佩玖跟著她久了,別的沒學會,忍氣吞聲的本事學了十足十的,低頭垂眼道︰「奴婢方才所言,句句屬實。嬤嬤這樣顛倒黑白,奴婢還能說什麼。」
攝政王目光所及,見那平素與木樁子無異的佩玖,把頭埋在陰影里,細細一看,早已淚流滿面,啜泣連連。
「王爺,這佩玖姑娘簡直是張口胡來,哪里是我們讓人屏退的……」薛嬤嬤還欲喊冤,攝政王卻不耐煩听她絮絮叨叨,揮一揮手,便命人帶下去了。
他干脆招來停在庭院處的一名小隊長,利落道︰「好生護送林回府,順道轉告林大人,本王瞧著,他似有癲癇之癥,趕緊治治。另外,王府妃妾,不牢他一個外人關心,既非林氏女兒,以後也無需登門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林言軒前幾年瞧著,干事牢靠,嘴巴也緊,起碼當差起來很是不錯,可這後宅一塌糊涂。現下,攝政王對其自身品性,也有了極大的懷疑。娶了這樣個不顧儀態,聲名狼藉的妻子,兒女又都……叫他不知如何形容。
不過,情分一說,並非虛無。
這些日子,林七許伺候他,何止是舒心暢快,不說最原始的床第之事,平素相談甚歡。光就這思路,獨闢蹊徑,與眾不同。連見識都是那樣的合拍,不但會誦佛經,詩詞一道也略略精通,偶爾談及歷史,見解也很深刻,順嘴一問,是個讀過史書的。
以至于,二人相處起來,茶水消耗很大。
王府醫官趕至時,林七許已睜開眼眸,扶著額向王爺示意請安。
「這位姑娘處理地倒好。」女醫徒打量了片刻,意外地說道。
佩玖抹去眼淚,悄然一福。
「多是些皮外傷,不曾傷筋動骨,將養幾天便好了。額頭這處,已用冷毛巾敷過,眼下瞧著也是無虞。」
林七許敢這樣糟蹋自己,怎會沒有計算過後果。
布匹錦緞這玩意,打起來再狠,除非是習武之人,很難落下什麼實處的毛病,不過受些委屈是真的。而且打起來,虎虎生風,外人看來,當真是潑賴刁蠻,無法無天。視覺效果,極佳。一時沖擊,特別強烈。
「如此,你們都退下吧。」
攝政王頷首道,慢慢挪到她身邊,端詳著她冷清又無力的面龐,似有什麼東西在其下靜靜破碎,他撫上她的臉頰,垂憐道︰「趙氏可還對你做過什麼?」
衣衫上的如意結線繩欲斷,她輕輕一扯,置于一旁的案幾上,凝眸道︰「流言紛擾,王爺未曾詢問,妾身也不曾剖白。去年蘇州的那件事,妾身無力可辯,今日也如是。王爺您看,趙氏從未有過與妾身和平相處,做全臉面的想法,而我今日斷不會為了獲取您的憐愛,故作深明大義,體諒趙氏所為,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孝順父母,知書達理的好女兒。」
她連林都懶得喚,只喊趙氏。
「王爺,我與趙氏說了十八年的道理,費盡多少口水,從來成功過。我累極了,以往我還盡量在人前體貼順從,哪怕趙氏奚落我侮辱我,我也忍了,一忍就是這麼多年,沒有一絲希望和好轉的余地。」春日的陽光泛著淡金色的余暉,靜靜徘徊在林七許平靜如水的臉龐上,格外溫默。
林七許揚起臉,望著攝政王的眼眸,粲然一笑︰「所以妾身一直很感念王爺,不是為了王府的榮華富貴,而是為了不必在趙氏的手底下過活,那樣的日子有點辛苦。」
真誠,直白,坦誠相見。
攝政王听不出一絲一毫的敷衍避諱,連笑容都是這樣的真摯可愛。
她有些俏皮地揉揉鼻子,舌忝了舌忝略微干澀的唇,笑道︰「王爺既幫妾身阻斷了林家,以後會在王府好好生活的。」
連攝政王都為她的好口才在心底稱贊拍手。
明知她瞞下了很多事實,明知她心懷隱恨,只是她這般溫暖又歡愉的說話聲恰如和煦的春風迎面,攝政王眉宇間的笑意也飛揚起來。
聰明人對聰明人,能省下很多事。
只希望,這林氏,是真的冰雪聰明才好。
「如此甚好。」攝政王還未去瞧過尤姬,她臨盆在即,難免頗多掛念。走前仍舊留下「晚膳擺在此處」的話語,林七許的笑意依舊不變,凝結在唇角,宛若冬日里最冷硬的冰錐子,晶瑩剔透。
次日,攝政王回府後,依例踏入正院。
幾株瑩白的玉蘭樹吞吐芳香,春日花事不斷,王妃的胎氣漸漸穩起來。只因著前車之鑒,滿院奴才百般謹慎,不敢稍有松懈。
攝政王嘴角含笑,問道︰「今日可好?」
王妃躺在炕上,眉梢眼角散發著母性的柔和光輝,道︰「王太醫今早來扶過脈,一切都好。」她又說起尤姬的生產事宜,「尤妹妹臨盆在即,臣妾不方便張羅,吳妹妹到底不曾生養過,難免生疏。一應的穩婆丫鬟早就備下,還請王爺多上些心了。」
王妃有孕是喜事,只這王府內務不免時不時地麻煩到王爺。攝政王日理萬機,政務冗雜,實在不樂意空暇時分管這茬事,不過尤姬生產乃大事,難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