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許凝視著弟弟淒苦又死死壓抑的神情,心內不由地卷起千層浪花。
「娘親與妹妹的死亡告訴我,只要人活于世,萬般皆可轉圜。事在人為,人定勝天。」林七許撫模著石旁優柔嬌女敕的素馨朵朵,聲音輕柔如羽,「其琛,不要讓命運永遠壓在頭上。終有一日,會讓你心想事成。」
太後賜婚如何?
嫁予侯門又如何?
這世道,沒有亙古不變的人心尊卑,卻不乏一朝得勝的權勢滔天。誠心與堅持,打動不了書寫規則,泥古不化的上位者,唯有手中的刀與劍,輕輕揮就,便是一方浩然天地。
林其琛收起心底的頹然傷感,念及靖安侯世子,眼中略有不忍︰「那位在軍中威望甚重,到底是自小打磨出來的世家子弟。不過,軍中除了浣衣婦,便是營妓……」他听慣這些葷腥話,只怕不適,故而停了半晌,見林七許神色如常,才繼續道,「這些都不好多去。故而,有些喜愛男人。年近二十,尚無子息。」
未免弟弟過于惆悵,林七許未再說靖安侯府的種種不堪。
比如中意佷女的婆婆,比如從小不合的小姑。
還有一堆的花花草草,鶯鶯燕燕。
三代四房同住侯府,人口繁雜,禮數冗雜。
蟬聲鳴鳴,和著微醺的夏風,不遠處傳來佩玖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此時的她必焦灼又惶急。林其琛自也听見那一聲聲刺耳的「側妃」,眸色復雜,欲言又止。
林七許起身捋平衣裙,又攏了攏鬢發,淡笑道︰「你放心,王府里的日子不好也不壞。你在外頭,好生行事,莫讓惦記。」
「要好好生活,旁的我也就不在意了。」
怎能不在意?娘親臨終的聲聲哀戚,字字泣血。
林其琛往遠處打了個手勢,遞給她一個再三珍重的眼神,方利落地離去,隱沒在層層疊疊的綠意里。
她慢慢坐下,揚聲道︰「佩玖——」
悠長的回聲蕩在林間,直至佩玖慌張地奔來。
「景致頗好,我進來走了走。可惜,絆在了那節枝干上,有點扭了腳。叫你擔心了。」語氣略有歉意,林七許裝作揉著腳踝的樣子。
佩玖自不會對主子大吼大叫,蹲去模,道︰「主子該小心些。真踫著了要緊地方,王爺問起,奴婢真是沒法活了。」
「哪就這樣金貴了。東西尋著了沒?」
佩玖搖頭︰「奴婢一路盯著地兒,來回的宮女太監都問了個遍。」那片回廊水榭,並無侍衛巡邏,想來是哪個奴才瞧著珍稀,偷偷地昧了去。
林七許不假思索道︰「那扣鐲乃內廷敕造,不光我一人有,丟了也不太打緊。且算算時辰,王爺快起了。別叫尋不到人才是。」
因與弟弟相逢,心神仍浸在巨大的喜悅里,淡淡地,五味陳雜地,並不純粹。但到底看見了好端端的林其琛。
有些事,可以慢慢來。
可人一定要活著。
為此,直至晚間沐浴,方才記起被她揣在懷中的扣鐲,身體一僵,只略一感受,恍若寒冬臘月里的一盆冷水澆頭而下。
燕竹為她寬衣,感受到她驀然的變化,關切道︰「主子怎麼了?」
「沒什麼。」林七許闔上眼,暗罵自己大意,必是落在那塊叢林處了。
王爺還歇在內殿,她沒沒法差人去尋,且晚上黑燈瞎火,提著宮燈只顯不夠打眼的。她不願驚動旁人,只記在心里,打定主意明日再去逛圈。
不過為防意外,她仍和王爺報備了聲,攝政王哪會介意一個鐲子的有無,況只是普通貨色,隨手一揮便了。
……
賞荷宴擺在景致秀美的露台邊,涼風習習,香氣清爽。內務府慣會討巧,又是赤手可熱的楚小媛,且看那遠超儀制的菜肴珍饈,林七許笑意加深,緩緩沿著水上廊橋而走,迎著露台上那抹若有若無、溫默如昔的視線,她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
小媛楚氏,兩淮楚家嫡支嫡長女,其父任蘄州知府。永平八年九月入選,初為采女,後略有嬖寵,進位才人。因有孕晉為小媛,宮人們私下里揣測著,若能平安誕下皇嗣,嬪位是千真萬確的了。
倘若一舉涎育皇子,封妃也不是不可能。
嫻妃盛寵,身孕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而楚氏家世平凡,恩寵稀薄,可謂是毫不起眼的三千宮嬪之一。這也是林七許並未听聞于她的起因。
荷花宴辦得並不隆重,只邀了些要好的宮眷聚在一處賞荷閑聊罷了。故此,林七許的出現頗是引人注目。
最上首的一位宮裝女子掩著嘴笑︰「小媛好大的面子,連林妃都能請來。自比不如呢。」林七許注意到她略顯豐腴的臉頰,和側著身子、小心萬分的坐姿,無疑是同樣有孕的嫻妃。
林妃,她可從未被人這樣稱呼過,卻免了林側妃的著意強調,听起來會舒服些。難怪,顯赫出身的皇後會被嫻妃逼得節節敗退。
小媛的笑有幾分溫暖的真誠,忙起身招呼著她,又對嫻妃道︰「嫻說笑了。不過是些閨閣時的交情,自打嬪妾進宮,林進王府,從未見過呢。」
林七許上下溜了楚氏一圈,見她裙裳富麗又堂皇,胸前掛著串成色極新的絞銀鏈子,中間是顆碩大的琥珀蜜蠟,里頭凝了只栩栩如生的蜜蜂,通體渾圓,極其惹眼。與嫻妃素雅爽目的打扮相較,實在不知收斂。
林七許低低一福,謙恭道︰「娘娘嚴重了,不過是妾身身份低下,哪里比得上娘娘的福澤深厚。」
嫻妃人如其名,一顰一笑都透著股嫻雅溫潤的氣息。比起只知穿金戴銀,彰顯富貴的楚小媛,要高出許多。
林七許眉心微松,淡淡一笑。
親菱果然是一如既往的聰穎,懂得什麼叫韜光養晦。
太後或許能容下一個‘心思淺薄,張揚跋扈’的妃嬪,卻不可能坐視心思沉穩、溫純內斂的嫻妃繼續坐大。
瞧這大方得體的嫻妃,襯得皇後多麼……驕縱奢侈、不知體恤宮人。
宴席上不過些忽悠人的場面話,林七許由著宮女端來美酒佳肴,與眾妃嬪推杯換盞,氣氛倒也和樂融融。因梁王素來病弱,王妃又有身孕,尚未隨駕。裕王留于京都坐鎮,安王只攜了兩名年輕貌美的侍妾,如此算來,林七許是唯一的親王妃子,備受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