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過的很是平淡。
去書房上課,跟著王李氏學針線,有時天氣暖和,廖秀才還會放她們半天假,江藜、江春就去找杏妮玩,有時村里其他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也會拿著針線來江家,跟江藜她們一起做針線培養感情,或是找王李氏指點女紅。
供奉聖旨那晚上,江藜穿的衣服很是華貴漂亮,特別是上面那精巧的繡工,讓村里的小姑娘看的舍不得轉開眼楮。而那天晚上沉穩大氣的江藜,也是所有來看熱鬧的人記憶深刻,從沒想過低調內斂的江藜也會有如此奪人心魄的時刻。
如果有些人跟你的距離不大,你只要往前邁一大步就能追上她,那你肯定會不服氣,要跟她一較高下,兩人之間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但是如果有些人是你望塵莫及的,那你會從心底里敬佩她,想要親近她。江藜對于村里的小姑娘就是後一種存在。
江家每天來來往往不少小姑娘,江藜也很開心,特別是一起做針線,今兒這個進步一點兒,明兒那個把蘭花繡成了雜草,每天熱熱鬧鬧的,王李氏臉上的笑意也一天天多了起來。
「還是我小時候跟家里的一起做針線才有這樣的熱鬧。」王李氏感慨著,隨機臉色一黯︰「也不知道們現在怎麼樣了。」
江藜、江春兩個面面相覷,正想如何安慰王李氏,又听她振奮的說道︰「不過我們可沒有你們這麼無憂無慮。每天嬉笑打鬧的。師傅布置的任務重,我們還要時常繡些帕子、荷包等的小禮物,等親戚間來往的時候拿來送人。如果師傅布置的任務沒有做完。那可是要打手板的。三板子下去手心就腫了,就是用了藥也要三四天才能消下去,可就是手腫了,繡活也不會少。手腫的捏不住針,五一邊哭一邊握針,等過了兩天手都熬成青紫色了,大夫來看了說是不能再捏針。不然這手都要廢了,我們才知道事態嚴重,好在是發現的早。」王李氏說著還心有余悸。
江春听的打了個寒顫。往江藜背後縮去。
江藜咽了咽口水︰「慶伯說今年家里事情多,京城也沒給送錢回來,讓我們省著些過,年底前就不去城里了。」慶伯當然不想今年過年過的太節省。這是江藜的主意。家里沒有多少銀子了。她開春要去京城還得一筆路費,這些錢肯定不能找她爹要。而朝廷賞賜給她的千畝良田沒趕上今年最後一茬莊稼,明年開春化凍了,地里肯定得播種下去的。
買種、播種、請幫工,施肥鋤草澆水灌地,樣樣都是錢,樣樣都要錢。
江藜只要一想到這些,就一個頭兩個大。
還有朝廷賞給她的大宅子。據說是在通州,她連通州是哪里都不知道。竟然有了個宅子,說出去都沒人。
江補拙給找了個徐行的游俠寫的游記,上面寫通州離京城很近,他就瞠目結舌的戲稱她有錢的堂妹,還說以後有機會去京城就去她的宅子里看看。
听傳旨太監的意思,那個宅子應該是這次貪墨被下獄的哪位大人在通州置辦的,宅子里還有幾戶照管宅子的下人,那些人聖上也一並賞給她了。也就是現在她還要養好幾個下人,而這些人目前還沒給她掙一個銅板,卻要從她這里領月錢。
江藜想到這個就頭疼。
她的困境王李氏也是明白的,看著這個學生,王李氏心里也不是不感慨的。
人傻膽大,卻又有好運氣。
旁人得了這樣的賞賜,肯定眉開眼笑,每天做夢都要笑星,只有她會愁眉不展。自從聖旨下了以後,家里多了很多上門拜訪的人,也有城里的、太太們下了帖子過來,請江藜去家里做客。那些人里有心來的官家太太,也有城里根基深厚的世家,還有的就是富家太太了。這些人明顯的就是要拉攏江藜的,她只要點點頭,接了帖子去應酬一番,那些人給的見面禮、送上門的禮物就能解了她目前的困窘。可她偏偏說自己傷還未好,帖子一概都是讓慶伯客氣的給回絕了,躲在家里每天做針線,看書的。這般年紀的小姑娘能這樣沉得住氣的,真的不多見,就是她那個人人稱贊的少年老成的堂妹,被人奉承兩句,也都會高傲起來。
「看你們怕的,我就是說說罷了。我們那是從小就過那樣的日子,所以習慣了也不覺得苦不覺得累,只是想起來有些感慨罷了。你們啊,從小不模針線,現在才學了多少,我要是這樣要求你們,以後你們肯定得見了針就怕了。過猶不及,我還是知道這個道理的。」王李氏說道。
江藜她們頓時長舒口氣。
「師傅你最好了,過年我給你做雙鞋,讓你看看我的手藝。」躲過一劫,江春很快活躍過來。
「我也給師傅你繡條抹額吧。榮嬸說冬天戴抹額,頭疼會好些。」江藜也跟著道。
王李氏有著怔愣,天冷了,她就是有天早上吹了冷風,一整天都悶悶的頭疼,兩個小姑娘就上心了,還想著給她做東西。都是有心的好姑娘。
「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們誰做的好。」王李氏笑著道。
得了許可,江藜、江春頓時來了興致,熱烈的討論著做什麼樣式的,用什麼針法跟布料,王李氏听的也會給出出主意,三人討論的熱火朝天,不時有笑聲傳來。屋子里來學針線的小姑娘才剛入手,並不能湊近她們的話題中,不是流露出羨慕的目光。
整個冬天慶伯都忙著迎來送往,不是在接別人送來的年禮,就是在給人回禮。
家里不能少了看門的。趙亮、江補拙也時常來幫忙。可他們一個還有自家的事要忙活,一個還在讀書,常常走不開。順子哥知道了。默不聲的每天來江家報到,他這一年過的艱難,人也愈發沉默,臉色陰沉的跟誰欠他百八十兩銀子似的。他娘每回見他都以淚洗面,怎麼勸說都不能讓他回心轉意,心灰意冷之下只得無奈同意他給順嫂子守三年,最近也不願搭理他了。他現在吃住還是在趙亮家。
晚上天擦黑慶伯跟江鐵柱才趕著牛車回來。卸了牛車,兩人端著蔥香面就狼吞虎咽起來。
吃了兩碗面,慶伯才丟了碗。擦了擦嘴道︰「怪不得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也是個辛苦差事。」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來一個小冊子,上面記著誰家送來多少禮,該回多少禮。
「老嘍。現在還要記下來一一對著才不會弄錯。想我年輕的時候跟著老太爺出去,不管老太爺問啥我張口就能答出來,逢年過節來往送禮,誰家送了什麼,我看一眼就能記住。現在是不行嘍。」慶伯握著冊子笑著搖頭。
燈光下,慶伯頭上露出幾根銀絲,眼角的皺紋也越來越多,江藜心里一酸。吸了吸鼻子道︰「等我從京城回來,我給慶伯記賬。來往送禮慶伯你也教我,到時候我說誰家送什麼,就讓柱子哥給人送去。慶伯只要每天扛著鋤頭去田間地頭看看,盯著長工不能偷懶。他們要是伺候莊稼不用心,慶伯你就用煙槍敲他們的頭。」江藜說著還做了個揮煙槍的手勢。
慶伯被逗的一笑,放下冊子拍拍江藜的頭,說道︰「好,等從京城回來,我就把家里的事都交給你,讓你柱子哥陪你張羅去。慶伯啊,還就喜歡伺候莊稼,看著它們春天發女敕芽,秋天金燦燦的,喜人哩。我今兒從城里回來,繞了繞路去的千畝良田那里看了看,地都是上好的,之前的主人伺候的也用心,咱們明年拾掇拾掇就能播種了。就是我覺得田地旁邊有一個小山頭,听說現在也沒人買,我想著不如也把山頭買了,明年山上種些果樹也是不錯的,喜歡是櫻桃,那咱們就種櫻桃,這樣也不用每年都眼巴巴的等著那兩天去看有沒有過路的行商帶來一筐櫻桃了。」慶伯說著想起那還是江藜八歲還是九歲的時候,那時候老爺還在家里守孝,又到了行商帶櫻桃來的日子,想去城里看看有沒有,可是又不知道怎麼跟老爺說,怕老爺訓斥她饞嘴,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到了晚上自己一個人躲在廚房門後面哭,要不是荷花發現了,他們都忽略了的這點兒念想了。第二天他去城里,找了一天都沒有找到賣櫻桃的行商,一打听才知道那人今年並沒有過來。他擔心傷心,就買了一簍子杏子回去。誰知道杏子買回去被看到了,說大饞嘴,丟人現眼。大不哭不鬧,等著訓斥完了,阿榮還惴惴不安不知曉如何安慰她,她反而一臉毫不在意。後來他把杏子給了,笑著吃完了,當天晚上就卻上吐下瀉起來。從那以後,大再不說吃櫻桃的事,每年到了那個時候再不牽腸掛肚了。
江藜也想起這事來,她苦笑著道︰「慶伯還當我是小姑娘呢,我早不愛吃櫻桃了。」或許她從來都不喜歡吃櫻桃吧,不然怎麼會那麼輕易的就舍棄掉自己喜歡的東西了呢。
慶伯也擔心提起這事讓江藜心里難過,又轉而說起其他的事情來,直到榮嬸來催,江藜才不舍的去了後院。
那天晚上江藜頭一回沒有在做她被綁著沉塘的夢,而是夢到她小時候的事。那時候她還沒桌子高,榮嬸說她小時候長的慢,但那時候應該是五歲多的年紀,因為她夢到祖母了。祖母在她六歲的時候才去世,爹娘帶著一歲的從京城趕回來守孝。那時候,爹娘不在家。
祖母盤腿坐在藤椅上,旁邊小桌上放著一盤鮮紅的一串串的果子,祖母猶如手捧珍寶般不停摩挲著盤子,望著果子舍不得吃。
她听到祖母說道︰「這是我兒從京城千里迢迢讓人給我送來的,這是我兒孝順我的。他心里還是記掛著我的,兒行千里母擔憂,他也知道我心里放心不下他,他派人送信給我,派人送吃食給我,唯恐我吃穿落下一丁點兒。我兒純孝,我知道他心里記掛著我呢。」祖母說著萬般珍惜的拿起一個果子,輕輕咬了一口,頓時幸福的眯起了眼楮。
陽光穿過藤架斑駁的落在祖母的臉上,她的笑容刺痛了江藜的眼,瘦小的她趴在牆邊伸著半個腦袋看著這幅場景,很長時間都忘不掉。
第二年的時候她跟著慶伯去城里買農具,看到有人賣櫻桃,她走不動了,央求慶伯給她買一個嘗嘗。慶伯從來不會拒絕她的要求,問了價錢有些猶豫,那筐櫻桃是行商過路帶了一筐,因為不好放又不能走遠路,快要壞了這才會出售。就是這樣那價錢也是不低的,物以稀為貴。
她看著櫻桃目露渴望,心中像有執念一般,一定要嘗嘗這個果子,看它是不是真的吃起來能讓人露出那般幸福的笑容。
慶伯不忍拒絕那樣一雙單純的眼楮,咬了咬牙掏錢將一筐櫻桃都買了。
回到家里,江藜迫不及待的洗了一簍子,然後搬到藤架下,坐在藤椅上,虔誠的拿起一顆塞進嘴里,舍不得咬破,用舌頭踫了踫涼涼的果皮,把果子從嘴巴左邊卷到嘴巴右邊,嘴里鼓鼓囊囊的,她模著被撐的鼓鼓的臉頰,呵呵的笑起來。
的要了一個小口子,吸了吸果汁,江藜再三回味,只覺得甜甜的果汁帶著淡淡的澀味。一個果子吃完,她也沒有露出幸福的笑容。
不死心的江藜一個接一個的開始吃櫻桃,一簍子櫻桃吃完了也沒讓她覺得幸福。她失落的坐在椅子上哭了起來,哭聲把榮嬸吸引過來,她抱起瘦瘦小小的江藜問她怎麼了,她手指著裝櫻桃的簍子,抽抽噎噎的說不出話來。
榮嬸以為她是因為櫻桃吃完了哭,于是安慰她︰「今年吃完了明年還有,明年的櫻桃更大更甜更好吃。」她只以為自己吃到的櫻桃不好吃所以沒有感覺到幸福,于是更加期盼著來年的櫻桃。
吃了兩三年的櫻桃她都沒吃出幸福,當她娘指著她鼻子說她「跟什麼都沒吃過的餓死鬼投胎一樣,丟人現眼」時,她突然不想吃櫻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