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鳴從自己袖中取了一個略大寫的素錦荷包,將這塊田黃凍石印章給小心地裝了進去,又輕聲對羅寶道了一聲「謝」。如今顯然這塊田黃凍石是不可能勻給表弟惠周一小塊了,當初的諾言到底是無法兌現了。只不過想著惠周對她的情愫,或許這樣也好。反正她沒有想過要嫁給惠周,和他疏離一些,也是好事。何況……英宛那小妮子的情愫,也是嚶鳴必須要顧慮的。
嚶鳴抬頭看著羅寶,輕聲細語道︰「詩經伐木篇我已經抄寫好了,法華經也抄了小半卷,只是並沒有帶來。」
羅寶微微一笑,似乎並不介意的樣子,「你這回跟著淑慎老郡主來潭柘寺祈福,可是要在這里呆上三日。你遣個人回京,叫人送去平郡王府上既可。」
嚶鳴一愣,心里有些不悅,若說平郡王府初見只是偶遇,可隨後在康親王府的相見便叫嚶鳴覺得是羅寶刻意來相見,只不過他是補送生日禮物的,嚶鳴總不能不識好歹地怪罪人家。可這次,他知道祖母老郡主要在這里呆三日……可見是打探了她的行蹤,甚至是整個納蘭府的行蹤,嚶鳴是來自後世的自由主義影響下長大的現代人,自然對于這種「監視」是有些不快的。
不過羅寶似乎並未察覺嚶鳴神情的變化,自顧自地說︰「我這次特意前來,除了送那田黃凍石印章,還有一件煩心事,可偏偏身邊卻沒個能說的人,才想到了你。」
嚶鳴撇嘴道︰「你自己難道沒有福晉嗎?」。——他這個年紀,不可能沒有!有煩心事不對自己說,跑來跟她說什麼?
羅寶一愣,他搖頭說︰「我有福晉,可並不能對福晉說。」
嚶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羅寶突然長長嘆了一口氣,眼里滿是復雜和無奈之色,「我……我阿瑪已經故去兩年了。我襲了阿瑪爵位之後,自問也一直都十分孝順額娘,可是我額娘她……」
羅寶丹鳳細長的眸子里滑過一絲不快之色,「我並不是我額娘第一個,在我出生前,我額娘曾經有一個嫡長子,不過我這個嫡長兄尚未長大便夭折了。幾年後,額娘才又生下了我。那個時候我的瑪法也尚在人士,我稚齡之時,便被阿瑪送去瑪法膝下養育。一直到我十二歲的時候,瑪法去世,阿瑪襲爵,我才回到了額娘身邊盡孝。」
嚶鳴听得倒是生了幾分八卦的興趣,「所以你和額娘的關系並不親厚?」
羅寶嘆息著點了點頭。
嚶鳴聳了聳肩膀︰「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俗話說,生恩不及養恩大。父母長輩最疼的都是沒長大的孩子,而兒女晚輩也是在沒長大的時候才最依賴長輩。可你回到你額娘身邊的時候,已經到了漸漸獨立的年紀了。」
羅寶深深望著嚶鳴,「你年紀這麼小,沒想到對于這些,倒是頗為通曉。」
嚶鳴嘿嘿笑了,忽然又露出遲疑之色,「你額娘現在是只有你一個?沒有旁的親生兒女?」
羅寶點了點頭。
嚶鳴有些覺得不大通,「既然如此,你額娘怎麼會待你不親厚?夫死從子,你可是你額娘後半輩子唯一的依靠了。」
羅寶合了合眸子,他淡淡道︰「額娘倒是對我很是噓寒問暖,只是……我總覺得,她對我並不及那位早夭的長兄。」
嚶鳴「額」了一聲,「你那個長兄不是在你出生之前就夭折了嗎?既然如此,你怎麼知道你額娘對你不如對他?」
羅寶聲線低沉卻格外篤定地道︰「我知道。」
嚶鳴額上滑下三條黑線,「額……」——算了,還是不跟這一根筋的家伙爭辯這種問題的好。做兒女的,一心認為老媽偏心,那自然是怎麼解說,都是偏心的。
嚶鳴便淡淡道︰「不如就不如唄,你一個大活人,犯得著跟一個死人計較嗎?」。
羅寶輕輕搖了搖頭,「原本我也不想計較這些的,畢竟我這位長兄是自幼由額娘親自撫養長大的,而我自幼不在額娘膝下承歡。可是——」羅寶的額頭緊緊皺了起來,他抬頭凝視著嚶鳴,語氣里突然帶了三分怒色︰「可是我額娘日前突然提出,想要把我的長子過繼給那個兄長給嗣!!」
嚶鳴一怔︰「你那個兄長不是早夭的嗎?過繼給早夭為嗣,可是不大合乎禮法的。」的確,過繼給絕嗣的,在這個時代是常有的事兒,可那都是成年的甚至成婚的。
羅寶哼了一聲,眼里含著深深怨懟︰「額娘指一心思念長兄,哪里還在乎什麼禮法?!」
嚶鳴低頭嘆息了一聲,怪不得羅寶跟他額娘的關系不好了,出了這種事兒,關系能好了才怪了!做的,哪個不希望自己的母親最關注自己?俗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俗話還說十根手指頭還不一樣長呢!做父母的,大多是疼愛子女的,可這世上同樣還有「偏愛」這個詞兒呢!
嚶鳴很是無奈,可既然羅寶來傾訴煩惱,她自己也只能說些開解的話了,她問道︰「你……有幾個?」
羅寶不大理解嚶鳴為什麼突然問這種問題,便隨口道︰「三個。」
嚶鳴又問︰「你這個長子是嫡子?」
羅寶搖頭︰「庶長子而已。」——那語氣,顯然是一副並不怎麼看重這個長子的樣子。
嚶鳴再度聳了聳肩膀,「那就過繼唄!你都有三個了!況且這個又不是嫡長子,何必那可摳門呢?」
羅寶生生把自己的丹鳳眼瞪了個滴流圓︰「我摳門?!!」
嚶鳴點頭,認真地道︰「素來沒有過繼嫡長子的道理,而你又不是只有一個,足足有三個哩!過繼一個有什麼關系?!做母親的,不願自己的絕了嗣,這也是人之常情啊!」
羅寶咂模著這番話,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什麼叫足足有三個,過繼一個有什麼關系?哼,這是他,不是衣服,多了送人件也沒什麼!!羅寶重重哼了一聲,渾然一副不快的模樣,「我也是為人父親了,不願意把自己送出去,那也是人之常情!」
「額……」被這般狠狠堵了回來,叫嚶鳴很是一噎。從剛才的口吻,她可沒听說羅寶這個做父親的對自己的庶長子有多深厚的父子情分!如今不肯過繼,純粹只是出于對自己母親偏心的不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