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
感覺到眼前的年輕男子顯然不像看起來那麼文弱簡單,尹素問收了劍,一臉戒備的神色更濃了。
〞姑娘有禮,在下乃當朝宰相張和之子張少卿。〞他瀟灑地一個彎腰致歉︰〞初來貴府,一路看這桃花太美,確實有些流連忘返,這才無意間闖入此地驚擾了姑娘,實在是抱歉。〞
明明剛剛那一推劍才給了她一個下馬威,轉眼卻又很謙遜有理地在道歉順便介紹著自己,張少卿行雲流水的舉動並無任何不自在。見尹素問似乎不大相信,他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直接從懷里掏出了一塊玉佩。
〞姑娘不必懷疑,在下並無惡意也確實是張家世子。這是我家的祖傳玉佩,姑娘一看便知!〞
乳白色的玉佩觸手生溫,毫無雜質的純淨玉色之上所承的雕刻簡潔不失華貴,厚實的玉底托座上古法鏤雕著一個遒勁的〞張〞字,一對相擁起舞的鸞鳥裝飾在兩側。翻看間,那玉佩除了有流溢的光澤之外竟還有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
〞這香氣••••••〞
尹素問從沒听說過有玉能自然生香的,稍一思量才猛地這香味卻是從玉佩主人張少卿身上傳來的,臉上頓時又是一片緋紅,只趕緊把玉佩往對方手里一塞匆匆就要離開。
〞真是丟人!〞
心里暗暗責備自己在這個陌生男人面前一再失態,她只又羞又惱地著急想要離開。自覺自己一向是冷靜自持的那一個卻不想今天只是遇見了一個稍微特別點的陌生男人罷了,竟會如此頻頻出丑。
〞姑娘!〞
〞疼!〞
尹素問沒想到自己塞玉佩的手會猛地被張少卿攥住,連帶著手臂上尚未愈合的鞭痕被抓得生疼,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驚叫出聲。
張少卿心下也是一驚,他本是話未說完就見對方著急要走,一急之下才順勢拉住了她的胳膊卻不想見到她竟有如此痛苦的反應。
「你,受傷了?」
「放手!與你無關!」
初見尷尬,還被這個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驚悸之余的尹素問現在只想趕快逃開。可是任憑用盡全力竟絲毫不能從對方手中掙月兌,氣急之下揮手就向張少卿打來。
「別動!」
瞬間將尹素問揮來的雙手制伏,此刻的張少卿一掃方才的玩樂笑容,整個表情都嚴肅了起來,絲毫不顧她的掙扎硬生生將她大半的衣袖卷了起來。
一條傷痕累累的縴弱手臂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空氣中。本該瓷白如玉的肌膚上布滿了猙獰的傷疤,新舊交錯,一條條蜿蜒纏繞著讓人不忍卒睹。
「你真是太過分了!」
顧不得現下還受制于人,那傷疤出現的瞬間震驚的不只有張少卿,更有尹素問自己。這些陳年累積的傷口早就全都堆積在了她心頭,所以她從不會仔細查看或治療,這些疤痕連帶著相應的疼痛已變成了她永遠不願公之于眾的陰暗秘密和恥辱,怎麼可以就在此刻以這樣的形式大白于陌生人眼下?
張少卿的眉頭越皺越深,臉色也愈發難看起來。他沒有理會尹素問憤怒的質問也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暗暗發力強行將她拉到了一處桃樹下席地而坐。緊接著又像變戲法一樣從隨身的錦囊里翻出了一些大小、顏色不一的藥粉、藥丸,分別仔細檢查後小心翼翼地為她敷上。
沒料到張少卿會有如此的舉動再看著他臉色確實不善,尹素問除了中途幾次試著抽回手來未能成功之外倒也不再反抗,然而幾次欲言又止。這麼多年除了南珠之外,再沒有人這麼細致地給自己上藥包扎過,何況對方還是一個才剛剛見面的陌生男人。
感覺到他的手微微涼,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拂過自己的傷疤,藥粉的香氣混著他獨有的淡淡香味變成了一股強力的麻醉劑,讓尹素問醉得醺醺然。
〞其實,已經都大好了!〞
她踟躕著、猶豫著此刻是應該說些什麼的,感謝的或是拒絕的話,卻開口只說了這一句。為了這一句又為難地快要把自己的唇都咬破了,那微微緊張的唇和臉龐嫣紅地像這春日里盛開的桃花。
他無言抬頭看看她,良久之後又輕輕地放好袖衫,不問也不答只留一句微微嘆息︰「別怕,我會保護你。」
陽光正好,穿過桃葉的縫隙隔著花瓣灑落在他的肩頭,他說的溫柔認真,讓人不由得相信。
尹素問有一瞬間的失神,心里的某個角落正在漸次的轟鳴聲中瓦解崩塌,忽然間竟有種想哭的沖動,她已經很久不曾哭過了。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有一個遠道而來的陌生人為她輕挽衣袖,不驚疑、不嫌棄,甚至都不問緣由,只聲聲地說著︰別怕,我會保護你。
〞傻姑娘,你平日里都是這麼愛發呆的嗎!〞
張少卿的標志性笑容,微微上翹的嘴角是壞壞的模樣卻有魅惑人的力量。
〞我,我平日里不是這樣的。〞
被說中心事的尹素問尷尬地理理發梢,鬢角不知何時竟斜斜地插上了一朵桃花。
〞別拿下來!〞
張少卿一臉滿意地看著自己打扮的作品,滿眼開心地拍拍身旁的位置。
〞這樣多好看!來,坐這來!〞
尹素問稍一猶豫,最終還是向著靠近對方的位置挪了挪。
〞你,你這衣服還挺漂亮的。〞
她很久都不與旁人說話,更不知道該如何與這樣一個奇怪的陌生男人聊天,只沒頭沒腦地夸了這樣一句。
〞是嗎,你若喜歡那就送你吧!〞
〞不不不,不用了!〞
听到對方要送衣服,尹素問慌忙拒絕,卻馬上又反應自己是被他尋了開心,一下子更加局促起來。
〞你猜猜看,這衫子上繡的是什麼花?〞
張少卿自己越來越喜歡看這個不愛說話的小姑娘臉紅了,明明是一幅倔強無畏的模樣卻又暗暗地順從害羞。
〞若我沒看錯,應該是天竺國的合歡花吧。〞
〞是相見歡。〞
〞你又戲弄我,明明是比較珍稀的合歡花罷了,哪來的什麼相見歡?你這人慣會尋人開心的!〞
〞哈哈••••••〞
後來啊,尹素問說她曾經過了人生最美好的十年,有快樂有希望,再沒有恐懼和惶惑。幸福是什麼她不曾見過,可她卻一度篤定地認為,張少卿在的地方就會有幸福的模樣。他說,這世上最美的花叫相見歡,會送給最愛的人;他說,這世上的東西,她若喜歡便都拿來送給她;他說,這世上的人若有敢再傷她分毫的,便讓那個人永遠消失;他說,真正愛著的定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所有他說的,她都深信不疑。
可是,這世間的事一定都是無常的吧,越是美好越踫不得,最美好的終究要用最痛苦的來交換。人之所以要承諾,也不過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那些所許諾的永遠都不可能實現了,哪怕曾經多麼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