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先生,計東平字西城,江城人氏,年少時敏而好學,過目不忘,時人稱之為神童,年十六鄉試,頭名,年十七縣試,頭名。年十八進京趕考,遇大雨阻路而遲至,未考。歸鄉三年,其父亡故,守孝三年,年二十四,復入京再考,得風寒之癥,暈倒在科場門口,為四皇子雲明所救,四皇子是年十二。返鄉,不久,其母病故,四年後入京,雲明奉為先生,自此,計西城歸入怡親王府。
自計先生入府後,皇帝每有考較,雲明總能拔得頭籌,皇帝每有差事交辦,雲明總能得體承辦,于是皇帝對他恩寵有加。在皇帝的眼里,雲明是個實心辦差的好兒子,從不與太子較高下。計先生其人,不貪財,身居怡親王的別府,三餐簡單,身無長物。不好,沒有娶妻,有兩個小妾,不好飲酒,偶而小酌,不好棋藝,偶而為之,侍養花草,偶而為之,江溪垂釣,偶而為之,就是讀書寫字,也是偶而為之。沒有特殊喜好,不留破綻,心思慎密,有將佐之才,治世之能。如今甘心做一個幕僚,顯然是存了輔佐新君,成為帝師的想法。
做為雲明手下的首席幕僚,樓池月手上掌握的計先生的資料就這些。從表面上看來,這是一個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沒有任何破綻可供人利用攻擊他。但從心理學角度來分析,一個滿腔抱負有治世之才的人,最好的年華虛度了。樓池月認為他必定在某一方面極度偏執。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不娶妻生子很有可能就是對父母心懷怨恨。當然這得排除他沒有隱疾的情況下。
樓池月出智力題,就是想試探一下這個計先生在這方面有沒有偏執。
「且看且行吧。」樓池月卷起的報紙拍打著手掌,他只在城門口見過自己一面,他到底得出一個什麼結論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如……
樓池月靠近馬車門,敲了敲車壁,李再興身子挪了下,往後靠了靠。听到樓池月話音里隱隱的興奮,「李再興,可敢陪我去一趟怡親王府?」
李再興快速是回身看了她一眼。透過車簾,依然能看到她黑眸里閃動的亮光。「你確定不是去找死?」
「我去的是王府,不是江湖,那里沒有快意恩仇。只有利益的計算。」因為是一時興起。樓池月先前還有一絲猶豫,現在卻很篤定,雲明向往的是那個寶座,他絕不會在王府動手殺她,授人于口舌。
「那小的就隨大人去見識一下怡親王府,傳說中的平民王府啊。」李再興一揚馬鞭,抖出兩個鞭圈,這馬夫也有華貴的姿態。屬于他李氏的冷嘲。
怡親王府與睿親王府平行,中間卻隔了兩條街。兩個王府的門口布局幾乎一致,一樣蹲著兩只威風凜凜的石獅子,一樣厚重的朱漆大門,門匾是黑鐵木鏤雕的金漆大字「怡親王府」。不同的是睿親王府的大門通常是關閉著的,似乎始終隔著外面的世界;而怡親王府的大門常年開著,便有平民好奇地向里張望一下,門口的兩個侍衛也會視而不見,有時還會善意地笑笑。
馬車不緊不慢地到了怡親王府門口,樓池月下了馬車,先抬頭看了一下怡親王府的門匾,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李再興,「蒙上臉,拿上劍,跟我進去。」
李再興掏出一面黑巾,打家劫舍必備良巾啊,一面蒙臉一面問道︰「你覺得有蒙面的禁衛軍嗎?」。
「我只是想不能讓你暴露身份,由他們猜去好了,密諜司的暗衛總可以蒙面吧。」樓池月理了下衣冠,向王府門口走去。
「本司正公務在身,速去通報你家王爺。」樓池月把官牌拋了,眼尾都不掃一下那兩個侍衛,直接往里闖。
「大人請留步。」兩個侍衛腳步一錯,躬身攔住了她。
樓池月退後兩步,很不耐煩地甩了下衣袖。
李再興上前,左右開弓,一腳踹飛一個,雙拳打倒一個。樓池月施施然進去了,听到身後有個侍衛尖嘯一聲,看來是通知內衛了。果然,她還沒走出十步,兩邊各沖出一個五人小隊,十個侍衛呈扇形包圍過來,光明甲,罩面頭盔,一手輕盾,一手馬刀,標準地士兵制式武器。
「不是說怡親王很親民嗎?這陣仗太大了。我只是來拜見一下怡親王,我在這里侯著還不成嗎?你們派人去通傳一聲。」樓池月的臉堪比城牆,雙眼冒著小星星,嘖嘖稱奇,「不愧是王府的護衛呀,迅疾如風,彪悍如狼。」然後轉身點著李再興的斗笠,數落道︰「再瞧瞧你,一天到晚給我惹禍,好在人家王爺不跟你計較。找個地畫圈圈去。」
李再興乖乖地退到一邊,趴在地上撿根枯枝畫圈圈去了。
所有的侍衛愣住了,這是什麼狀況,這也是高手?這是來搞笑的吧?
樓池月有些窘迫地搓著手,陪笑道,「各位侍衛大哥也看到了,這只是一個誤會。我真是宮里的樓司正,這是我的出宮牌,官牌還在那位手上。」
守門的侍衛接過出宮牌看了下,點點頭,把官牌和出宮牌還給樓池月,這才讓另一個侍衛進去通報。
既然是一場誤會,十個面罩侍衛很快退走了。過了一刻鐘時間,那個侍衛出來了,身後跟了個眉目清秀的書童,書童執禮,「王爺請您進去。」
「還不起來,快點跟上。」樓池月輕叱一聲,李再興乖乖地跟著她身後,前面粘了一身的枯草,樓池月低低咕咕幾聲,替他拍去了草屑。
兩個侍衛對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真是倒霉透頂。居然被一個傻子給傷了。
這一路走去,假山水榭樓亭,若是花繁葉茂時。也是一步一勝景,如今卻是滿目的枯枝敗葉,也沒有整飭一下,只在回廊過道里擺了些菊花,算是添幾分生氣。樓池月心中也忍不住感嘆一下,一個人要幾年如一日地堅持簡約樸素的生活也不容易,況且他還是個王爺。雲明是個堅持目標。內心堅定的人。
因為樓池月是女客,書童沒有把她引到中堂或書房,而是引到一間叫「曉鏡軒」的偏廳。偏廳的陳設也很簡單。正對著門的牆壁上掛著三尺見寬的橫幅——梅蘭竹菊四君子的古畫,其下是一張長條桌案,和屋中的一套桌椅是一色的金絲柚木的前朝家具,四角擺放了一人高的青瓷花瓶。分別插著白菊「空谷清泉」。綠菊「春水綠波」,黃菊「黃鶯出谷」,紫菊「重紫光華」,窗明幾淨,再無其它。
「喜歡單色花,可惜這里不是書房,不能見其真性情。」轉了一圈後,樓池月坐下。雙手擱在膝前,挺直腰背。低眉垂目,嫻靜中略顯局促。
李再興摘下腰間寶劍,雙手抱臂,右手執劍,象一根木樁一樣立在她的身後,若有人挑起他的斗笠,可以看到他的雙眸中淡淡的殺氣。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當先一人月白袍,明玉冠,未語而先笑,清朗的聲音讓人一听便覺得一聞如故,正是怡親王雲明,「樓司正光臨寒舍,蓬蓽見明輝呀。」
樓池月這才有些倉促地起身,「奴婢拜見王爺。」
「不必拘禮。」雲明的右手虛抬一下,然後側了側身,讓出緊隨其後的一人,「這位是計先生。」
樓池月盈盈福了個蹲身禮,「見過計先生。」這才抬眼看去,這計先生看上去年近四十,細長的眼,瘦削的臉,蓄著山羊須,一身青衣,束結高冠,更顯得身材瘦長單薄。乍一眼,讓人覺得是個瘦弱的教書先生。但是當他一眼看過來時,樓池月渾身打了個激靈。就象被一條毒蛇盯著,不,看到他那一閃而過的陰冷的笑,他就象一條響尾蛇,在他殺死你之前,他會讓你听見他的聲音,看見他的笑容。
李再興上前幾步,將樓池月擋在身後,一股迫人的氣勢在他身上攀升。計先生細眼一眯,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了開去。
雲明在上首坐定,計先生陪坐左下,樓池月就坐右下,李再興站回她的身後,只是把斗笠往上挑了挑,方便自己看清他們三人的神情。
「樓司正可是有公務在身?」雲明淡淡笑了,手拍了三下,「都忘了上茶了。」不一會兒,茶上來了。
「今日出宮探望一個救命恩人,可憐小姑娘替奴婢挨了一刀,一條小命也不知是否保得住。」樓池月一如剛才那般嫻靜地坐著,口氣淡淡。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否則樓司正也不會對救命恩人如此淡漠于心。」雲明收了笑容,略有不耐,「樓司正此來所為何事?」
樓池月把手拿了上來,雙手攏住茶杯,神情放松了些,「王爺不厚道呀。這天地如此寬廣,王爺卻容不下我一個小小的奴婢,那又如何容得下這方天地?」
計先生此時再看樓池月,這是一個美麗的女子,五官精致婉約,一雙清亮的黑眸神采奕奕,一改先前的拘謹和怯意。她的聲音很清透,象潺潺的流水一樣靈動,不經意間會讓人對她產生好感。就象現在,讓他忽略了她是那個令他心驚的樓池月。計先生心下一凜,哪個才是真實的她?他凝神向她眼里望去,迫去一道陰狠的冷光。突然,一道更加冷冽的寒光落在他身上,是她身後的那個護衛。他無奈地收回目光,否則那個護衛很可能會拔劍相向。
「天地雖寬卻分四方,你早早地選定東方,以為那里風景獨好,自然看不到別處的風光。」雲明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樣一個問題,那麼,她等于承認清風已經落在她手上。
「秋時末,冬已至,西風正烈,打殺些蟲蟲草草正合時宜。」計先生臉上掛著笑。
樓池月只看他一眼,原來形容一個人臉上掛著笑是真的,就象是畫好了一張笑臉,然後掛在臉上,臉上的肌肉似乎是僵的,眼里根本沒有笑意。樓池月垂下眼瞼,手指摩挲著茶杯,有點燙手的感覺正好暖一下心窩。再抬眼時,聲音里帶出笑意︰「計先生的話大有道理。只是既使卑賤如草,當主人走過時,便會留下足跡。比如皇後娘娘讓奴婢帶一句話給鎮國侯,要鎮國侯示弱,必要時可向皇上哭訴。」
雲明和計先生對視一眼,從彼此眼里看到詫異,他們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樓池月是來示弱的,而且是來求和的。在她出賣皇後的時候,毫不猶豫甚至透著一絲得意。
難道這個才是真實的她,一如既往地放棄對她沒什麼助力的主人,放棄了趙芝蘭,放棄了賢妃,如今輪到皇後娘娘了。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個女子是他們所見過的將無恥進行得最坦然的人。
樓池月起身告辭了。
計先生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發現自己無法把握她的真實想法。那樣一雙清亮的眸子,真的能將無邪和無恥放在一個人身上嗎?
出了怡親王府,李再興再也忍不住了,「樓池月,你這一趟進去只是為了看看王府門口的防衛?」
「怎麼樣?你都听到什麼了?」樓池月一邊問道,一邊上了馬車。
「門口還有四個暗衛,還有一排弓箭手,不知道幾人。」李再興駕著馬車,隨口回道,想了想又道︰「我們一路時,我看到兩列十人隊,應是巡邏的,五十步開外有四個暗衛,更遠些就不知道了。」
「我這趟進去就是為了告訴他們我是個很無恥的人。」樓池月探出車窗向後看了下,「不用太快,省得他們跟不上。你沒听見我出賣了皇後嗎?我在告訴他們,只要給我活路,我可以出賣任何人。」
李再興卻是搖搖頭,「若是我,是不信的。」
「是嗎?唉,看來我的演技不行呀。」樓池月有些悻悻然。
「那鎮國侯的事是真的?」
「那是自然,那計先生是只老狐狸,真假他會分辯不出嗎?不過呢,說破也不等于能破局,要真是破了局,那就是謝兆林太無能了。」樓池月坐了回去,「後面跟上來了,咱們再去刑部演場戲。」(未完待續……)
PS︰其實我一直很糾結是以故事推進情節發展,還是添加些人物刻畫,還有情景描寫。以故事推進,看上去會比較緊湊,環環相扣,比較帶勁。但是少了人物刻畫這些,就感覺人物只有骨血沒有肉,不夠豐滿,象在寫故事會。我可能還是帶了些功利心的,總想盡快地吸引更多人的目光,還有不想讓人覺得在灌水。好吧,我檢討,我的寫文功力還不夠,我要稍微改一下我的節奏。好的書是需要有血有肉的。期待神話,感謝你的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