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芫夾緊馬肚子,不知不覺間,馬兒的呼吸開始加重,不停地打著響鼻,速度越來越快。
難怪大哥死活不肯讓她騎他的馬,外祖母雖然答應了她,讓她到御馬場來選一匹性情溫順的小馬駒。可是,那些還沒她高的小東西她怎麼看得上眼?
現在她已經不想把這只到手的肥羊還了!雖然這只肥羊從來就不是她的,雖然這樣做真的很有辱獨孤氏的門風,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時候父親那一張陰沉的黑臉,說不定大哥還會在祠堂把她暴打一頓。
阿芫在腦子里進行天人交戰,她沒有注意到,馬兒已經開始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胯下的馬兒已經不受她控制了,它馱著阿芫在偌大的馬場上毫無方向地亂撞,發出聲聲刺耳的嘶鳴。
阿芫慌了!
幾個聞訊奔來的內監被怒吼的馬兒踢出+.++幾丈遠,她差點就被甩了下來。
此處的馬場接閶闔門,直通宮外的朱雀大街,若是驚懼之下馬沖了出去,後果將不堪設想。果不其然,黑色的駿馬嘶鳴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出了馬場,直奔閶闔門。
馬背上,阿芫心亂如麻!
身披重甲的虎賁軍守在宮門處,狂風驟雨般的馬蹄聲快越來越響,還沒等他們看清那團黑影,瞬間就被呼嘯而過的疾風強流帶出去幾步遠。
\"媽的!\"有人站定後,驚愕地望著遠去的黑影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
\"讓開!\"阿芫嘶啞著聲音大喊:\"馬驚了!快讓開!\"
發狂的馬帶著阿芫一路橫沖直撞,顛得她五髒六腑都差點吐出來,原本平靜的大街上頓時炸開了鍋,到處人仰馬翻,充斥著尖叫聲和咒罵聲。
幾個粗布青衣的漢子原本想合力攔下受驚的馬兒,卻直接被撞翻,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費力地**。阿沅怕闖下大禍,拼命喊著讓街上的百姓躲開。
長街盡頭,錦衣的少年呆呆地立著,他哪里見過這等陣勢,駭得竟連躲避都忘了,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疾馳的黑馬,逐漸放大。
阿芫艱難地趴在馬背上,長風卷起她腦後的長發刮在臉上猶如刀割,模糊中,突然隱約看見前方立著一個人影。
她驚出了一身汗,雙方已不足一丈遠!
阿芫猛拉羈口,馬兒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銀光閃耀的馬蹄以霸王扛鼎般雷霆之勢傾覆而下。馬下的少年大駭,仰撐在地,瞳孔被放大至極限,少年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馬嚼口噴在頭頂的熱氣。
他的生死只在這一線之間!
阿芫能清楚地听見自己沉重的喘息聲,街道在震動,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心中一片空白,感覺渾身都不受控制,一股顫意自她胸口蔓延開來。
忽然,一個疾如閃電的黑影斜沖了出來,一雙大手憑空而出,在馬蹄即將落下那一刻將全身的力道匯聚到小臂上,回身一個側旋將它死死地扼住。
阿芫驚愕地瞪大了眸子,四目相接,她驚訝地看著那個人,他的目光深邃幽遠,眼底閃爍著璀璨的星光,如同晨曦初現天地時映入眼簾的第一抹風景。
就在那一刻,她清楚地听見,自己心里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塌陷了一角!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一顆隱晦朦朧的種子已經悄悄種在了她的心里。終有一天,繁華盛開!
這一幕,成了未來的昭武皇後一生都在回望的記憶的起點,她和他的起點。
徹骨的驚動後,是漫長至一生的離別,多年以後,她手握天下生殺大權,卻經常倚在太極殿的須彌寶座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憶這一幕。
一直往前走,卻又不停地回望,在回憶中繾綣,承擔周而復始的痛楚,成了她一生都無法擺月兌的宿命!
聞訊趕來的京畿衛救出了馬下的少年,那人松手後,馬蹄順勢而下,阿芫立刻下馬,兩腿一軟,\"撲通\"一聲當即跪倒在地。
北朝尚黑,四爪繡金袞邊蟒袍是皇子的服制,而那個人腰間掛的那塊九龍佩則是東宮的象征。
阿芫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差點闖下多大的禍,張牙舞爪的小女孩兒收起了利爪,忐忑不安地跪在青石磚大街上,周圍的百姓被京畿衛隔離開了。
\"這會兒倒知道怕了?\"
阿芫茫然地抬起頭,怯生生地望向頭頂,他就站在那里,周身帶著一股無法忽視的光芒,眉宇深刻,輪廓鮮明,臉上是一片溫和的笑容,目光卻讓人不自覺地心生懼意,在那雙眼楮的注視下,她感覺自己仿佛無所遁形,再無地自容。
元乾安慰好了受驚的弟弟,了然地笑了笑,伸手將她一把拉起來,沉穩有力的大掌握著她細細小小的手掌,她緊張得呼吸都忘了,一股奇異的電流游走在她的全身,她覺得這種感覺竟是從未有過的新奇。
她微妙的舉動元乾看在眼里,只在心里嘆一句小女兒心性,面上仍舊不動聲色。
阿芫見他竟沒有訓斥自己,還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生怕他反悔治她一個縱馬傷人的大罪,那她回家是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那匹發狂的馬被京畿衛處置之後,元乾命人將現場快速清理了。獨孤陽是他的伴讀,處理這件事,最好的辦法就是息事寧人!
元乾目光溫和:\"東宮的車駕就在附近,快些吧!\"
阿芫站著不動,她現在對回家有些抵觸。
元乾怎會看不穿她的小心思,笑道:\"你乘東宮的車駕長公主不會訓斥你,本宮會處理好這兒的一切,不用怕!。\"
阿芫咬著下唇,遲疑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未來的神武帝和獨孤皇後的開始,命運的齒輪從這里開啟,它的存在注定要被史書大肆渲染,由此衍生的小說和野史由一代又一代的說書人樂此不疲地傳唱下去。
然而,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故事里還有第三個人,所有人都遺忘了最初的那個少年,無論是正統史書還是稗官野史,在他們的故事里,都沒有他只字片語!
原來,一切早在開始就已經注定……
元乾目送馬車消失在視線盡頭,車 轆聲也一齊淹沒在人群中。
原來她都這麼大了!他想。
稚女敕的少年站在兄長身後,閃爍不定的眸子里藏著無盡的深海,仿佛黎明前第一抹曙光到來前的無盡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