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元鼎二十二年七月初九,帝十一女長跪于勤政殿前,以頭搶地,帝不置一詞。數日後,太子自江南快馬加鞭連上三道請安折子,次月,帝十一女諸邑公主效仿前朝舊俗,入永寧寺帶發出家,為國祈福。
處理好一切事宜後,阿芫輕舒了一口氣,她在行了及笄禮的一個月後搬回了衛國公府。
窗外的天空陰沉沉的,烏雲壓城,像是巨人發怒的前兆。阿芫打開了窗戶,沒有一絲風,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種種跡象預示著將會有一場暴風雨來臨,這在酷暑的夏季是很常見的事。
大雨滂沱,漆黑的雨夜里雷電交加,匯聚的雨水沖刷著**出來的岩石,泥石流咆哮著從山頂滾滾傾瀉,雷電的轟鳴聲夾雜著無數的**聲和哀號聲令人毛骨悚然。泥漿里的尸體堆滿了一層又一層,有人戴著斗笠和簑衣穿行在大雨中,試圖救出那些被卡在石縫里的傷者,但沉重的雨水貫在他們被簑衣覆蓋住的鎧甲里,連正常的行走都讓他們吃力不已。
雨下得越來越大,似乎是要將這些天的酷熱躁動全部發泄出來,巨大的聲響從山頂傳來,一股勢不可擋的泥石流在密集的雨水中劈開了一條路。
混亂中,有人被擊中了。
\"殿下——\"雨夜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嘶吼,連呼嘯的風聲和轟鳴的雷聲也掩蓋不住。
十幾個身披簑衣的黑甲士兵狂奔在大雨中,夾雜著數不清的喊聲和雷鳴聲。
大雨依舊滂沱。
阿芫猛地從床上驚醒,胸口猛烈地起伏,只覺得口干舌燥。
\"主子可是魘著了?\"守夜的婢女放好燭台後,替她擦拭著額上沁出的細汗。
阿芫感覺渾身無力,掀開錦被下了床,\"我做了個噩夢,卻想不起來是什麼了!\"
婢女替她輕順著背,\"夢醒了就好了。\"
昏黃的燭光下,隱約能听見窗外細碎的雨聲。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問。
婢女吃吃地笑著,道:\"還早著呢,主子還是快去睡吧。前半夜里下了場暴雨,這會兒剛停,瞧這天氣怕是要轉涼了!\"
阿芫覺得身上好受了些,又到窗邊看了看已經平靜的天空,心里稍微平靜了些。
婢女替阿芫掖好被角後,輕輕熄了屋內的燭火,室內陷入一片寂靜。
天明時分,一匹八百里加急的報馬疾馳在泥濘潮濕的山道上,黑甲玄衣的士兵身後是猙獰的群山險嶺,在沖破重重黑暗之後,報馬一路進了北都長安。
當天早朝,向來勤政的皇帝史無前例的罷朝了,偌大的太極殿上群臣不知所以。
阿芫起得很早,今天是諸邑入永寧寺的日子,她要去送送諸邑。
清晨的衛國公府大門,日頭還沒完全升起來,阿芫卻意外地看見了一個人。
\"佛狸?你怎麼到這來了?\"阿芫十分驚訝,她沒想到元徹會來。
元徹撇撇嘴:\"是父皇讓我來的,又不是我自己要來的……\"他嘟囔著,站著清晨的熹光下,瑩白如玉的臉上全是不滿。
阿芫忽然想起來,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元徹了,他好像又長高了點,小孩子就是長得快!她想了想,笑著說:\"走吧。\"
馬車里,元徹乖乖坐著,手卻一直不老實地東模西踫,阿芫終于忍無可忍:\"你是多長了一只手嗎?\"
元徹一驚,猛然抬起頭,阿芫明亮的眸子里浮上了一層怒意,他訕訕地模了模鼻子,卻沒說一句話。
永康里,古樸大氣的永寧寺前,馬車緩緩地停下。永寧寺是前朝靈太後所建,香火鼎盛,歷來是北朝的皇家寺廟。
阿芫到時,諸邑已經在寺門前候著了。她一身素衣,頭上沒有半點裝飾,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神色如常。
阿芫看著都難受,堂堂一國公主,這時候了,宮里卻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你來啦?\"諸邑看起來全然不在意這些,她知道阿芫一定會來,但在看到她身邊的元徹時不免吃了一驚:\"你這小家伙怎麼也來了?\"
元徹似乎對于\"小家伙\"這個稱呼極為不滿,但他也只是皺了皺眉頭,端正道:\"佛狸來送諸邑……\"末了不忘補上一句,\"是父皇讓我來的!\"
\"父皇?\"听見這兩個字,諸邑顯得有些恍惚,原來父皇還記得有她這麼個女兒。
阿芫看得不忍心,只得轉移話題:\"頭上的傷好了嗎?\"
諸邑不想讓阿芫過于擔心,便柔聲道:\"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快進去吧,別想那麼多了,\"阿芫輕聲說:\"會有出來的那一天的!\"
三個人都是一陣沉默,阿芫突然想起還有東西要給諸邑,吩咐念奴從馬車里把東西取了出來。
她接過念奴捧著的白色披風遞到諸邑面前,遲疑道:\"是……是榮安表姐親手做的,讓我給你。\"
諸邑盯著那頂披風,雪白的錦緞上繡著她最愛的紅梅,久久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見了榮安表姐不好受,這一切的確對你不公平,但我希望你明白,這一切不是她的錯,她一直把你當親妹妹……\"阿芫知道諸邑的心思,所以這些她不能不說。
\"我明白。\"諸邑低聲說:\"我進去了,你們走吧!\"
古樸沉重的大門前,諸邑披著那頂白色披風,在邁進門檻前的最後一步時,回頭看了阿芫一眼,便轉頭,義無反顧地進了寺門,沒有任何猶豫。
阿芫看著那個嬌小的身影沉默地轉過身,再也沒有回頭。從今以後,那個陪她一起長大的小姑娘,將遠離塵世長伴青燈古佛,侍奉佛祖座前,等待屬于她的救贖。
阿芫和元徹並肩站著,良久,她牽動嘴角,笑得涼薄:\"還不打算說實話嗎?\"
元徹看向她的目光一凜。
\"今早舅舅連早朝都沒去,他都忙成那樣了,還會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阿芫說:\"不過這樣也好,起碼她不會覺得那麼難受……\"
听著那樣傷感的話,元徹說不出話來,他想辯解些什麼,終于還是沒有開口。長街盡頭,阿芫迎風而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少年的目光一片孤寂。
等她慢慢走時,念奴已經在前廳等了她多時了。
\"大傳信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