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正德元年,三月十一,時任上柱國大將軍的衛國公獨孤信,上書請辭遠征北漠的三軍元帥之職。
椒房殿
\"皇後娘娘……\"
\"罪婦崔氏求見娘娘!\"
\"皇後娘娘,王爺是冤枉的,娘娘……\"
一身素服的中山王妃滿面淚痕地跪在椒房殿前,此刻,緊閉的殿門沒有一絲縫隙。崔氏昔日姣好的容貌憔悴不已,顫抖的身軀伏在青石磚地上,如同風雨中飄搖的殘荷,一聲聲的哀求更是透著掩不住的淒厲。
椒房殿里一片寂靜,焚燃的沉水香覆蓋在層層錦幔上,夾雜著濃郁的松枝香氣,經久不散。
阿芫靜默地听著外頭的動靜,听著崔氏的哭訴,眸中的神色極深,帶著一絲霧氣,垂下的眼瞼在不動聲色中閃著微弱的光芒。
念奴立在她身<旁听了一陣,嘆了口氣:\"主子……\"
她緩聲道:\"無妨,她要跪就讓她跪著吧。\"
\"不會出什麼事吧……\"念奴有點猶豫,中山王妃待他們這些宮人奴婢一向親厚,這麼和藹而平易近人的一位王妃在皇族里十分地少見。
听著殿外的哭喊,她心中一陣不忍。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舅母在元乾登基那天就絞了頭發進了永寧寺,中山王妃又與她系出同宗,阿芫問自己,她又如何能狠得下心腸?
可是,舅舅駕崩那晚發生的一切,必須要有個人出來承擔!
這是舅舅的意思,也是父親的意思,更是元乾的意思。如果她此刻出面替中山王求情,只會陷元乾于兩難的境地,這更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當年,舅舅為登皇位殺盡了自己的手足,卻唯獨只留了這個異母的命,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元乾剛剛登基,他的帝位要想坐得穩,中山王,必須死!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
殿門外的哭喊已經嘶啞,崔氏一頭撞在了烏木門檻上,不住地磕頭,淚流滿面。
往昔崔氏與中山王琴瑟和鳴的恩愛之景還歷歷在目,曾經宮里人人艷羨的中山王妃一轉眼就落得這樣的下場。阿芫搖了搖頭:\"令太醫治好王妃的傷,讓她吧!\"
念奴深知其中的利害,也不好多說什麼。
殿門外候著幾個宮人,齊手齊腳地想把哀泣的崔氏拉開,未料這一舉動竟刺激了她。她死死地摳住殿門邊緣的一角,長長的指甲在門上劃出了幾道深深淺淺的傷痕。
\"皇後娘娘,王爺是冤枉的,罪婦求娘娘赦免他死罪!罪婦求娘娘了……\"
\"皇後娘娘,王爺是冤枉的……\"
一旁拽著她衣袖的宮人勸慰道:\"王妃還是請回吧。中山王謀反一案陛下已經定罪了,即便是皇後娘娘也不能公然違逆陛下的意思。況且,娘娘已經特赦王妃出了死牢,還讓您住在從前的王府,這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崔氏頓時沒了心神,她蒼白了神色,像一尊沒有生氣的瓷偶,癱軟在青石磚地上。
宮人去拉她,她卻一下起身,沖著緊閉的殿門厲聲大喊:\"王爺是冤枉的,先帝駕崩那晚,宮里根本就沒有人造反,是有小人構陷!先帝雖死得蹊蹺,卻不是王爺……\"
\"把中山王妃拖下去!\"
隔著一扇門,阿芫疾聲呵斥,打斷了崔氏厲聲的哭訴。
念奴心生不忍︰「主子……」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有些話只能爛在肚子里!」她解釋道︰「前朝的景穆太子就是因為一首街頭巷尾流傳的兒歌,不僅被廢了太子位,妻族和母族更是無一幸免。那年秋天,長安城東的菜市口浩浩蕩蕩地斬了兩萬余人,血腥之氣在菜市口盤旋徘徊了大半年。範陽盧氏和河中裴氏這關隴門閥一系的兩大簪纓世家,就此煙消雲散。而導致這一切的源頭……」
她冷聲道︰「不過就是一首市井兒歌罷了……」
念奴驚出了一身冷汗。
崔氏哭岔了氣,被手腳粗壯的宮人們連拖帶拉地拽開了。
阿芫終于松了一口氣:\"今日之事,不能有半點風聲透露出去。\"
\"是!\"眾人垂首斂眉。
對中山王妃來說,這也許是讓她永生遺恨的事。一夕之間,恩愛和睦的,膝下承歡的子女,尊榮顯赫的皇弟中山王府,一個一生能抓住的東西,全都化為了泡影。
狠心撕開血淋淋的傷口,去哭鬧,哀求,換來的卻只是冷面和漠視。
她……會恨自己嗎?
阿芫忍不住地想,卻在這個念頭一成形時,又覺得十分地好笑!
她一家蒙難,王府一百多口人全部被下獄,等待處斬,她絕望之下想以舊日情分來打動自己,卻未料會得到這般回應。
自己現在這般行徑,與當年舅舅為了修大運河而將跪在勤政殿前的諸邑拒之門外,漠然以待,又何曾有半分區別?
「參見陛下!」
宮人的動靜拉回了阿芫的心緒,她扶著念奴的手起身,墨黑的發絲拂過矮幾的一角,傾斜下來泛映著流光的色澤。
緊閉多時的殿門被打開了,椒房殿里光線明亮起來。
椒房殿也稱椒室,是北朝歷代皇後的寢殿。以椒和泥,涂抹牆壁,取溫暖、芳香、多子之義,故名椒房殿。念奴把窗戶開了個縫,讓風從這里穿進來,三月里的春風摻雜著宜人的盈盈香氣,吹在身上,清爽貫徹到四肢百骸,令人精神一振。
「你不該思慮這麼多的。」元乾抬頭看她,眉宇間有淡淡的悵惘。
「嬸娘來過了吧!」他的話語很輕,語氣卻不容置疑。
「是。」阿芫低垂著眼瞼,靜默地回答。
從前飛揚跳月兌的小姑娘變成了眼前他看到的沉靜如水,無波無瀾,元乾心頭忽然一動︰「你的性情……變了很多!」
那個在他面前緊張羞怯的小姑娘去哪了呢?
她不答,只是平靜地說︰「中山王妃來我這里求情,我沒有見她。」
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就這件事而言,她心里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念奴用滾水沏了一壺玉山銀針擱在案上,入口清冽,仿佛還夾雜著幾絲冰雪的氣息,縈繞在唇齒間。
元乾清啜飲了一口,神情淡然︰「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