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善的眼皮跳動了一下,他不再開口,只是靜靜的低下頭,就像是個正在慢慢融化的泥偶。
碎裂的紫砂壺有一瓣濺裂在他的腳前。
吳厚德看著吳良善。
他癱坐在那里,低著頭,似乎所有的精氣神都隨著碎裂的紫砂壺,一同被吳厚德砸碎了。
吳厚德揚在空中的手,慢慢攥緊。
「老二啊——」此話一出,吳良善算是暗自松了口氣。
「大哥會替你報仇的。」
報仇,割下你的耳朵給我?
「謝謝大哥。」吳良善的腿似乎有了些知覺,他用手撐著地面,試探著站起。
吳厚德將椅子推到他的面前,吳良善扒著椅子,雙臂用力,使勁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再猛的一用力,拖著兩條腿,扶著椅背,站了起來。
這一系列的動作做完,他累得大口喘氣。
吳厚德投來贊許的目光,「二弟,當年,你還那麼小的時候,剛學會走路,也是這個樣子……」
他有些莫名的感慨。
吳良善回報給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然而,再也回不去的當年。
大哥真是老了,總是愛回憶那些有的沒的。
吳良善苦笑道︰「要不是大哥,當年二狗子早就餓死了……」
那個人吃人的年代,他們二人相依為命,真好……可是如今……
「我既然能撫養你長大,就能給你一世榮華富貴。」吳厚德站在吳良善的面前,亦父亦兄。
似乎,從那麼小的孩子,到如今這個比自己高了一頭的男人,也不過彈指之間。
如果說每個人的一生當中,都會有什麼軟肋,那麼,吳良善便是吳厚德心中最後一點的柔軟。
「這次,哥也不想的,可沒有什麼比能保住你一條命重要。干爺爺那邊,我自有交代。」光陰荏苒,然而在吳厚德的眼里,吳良善永遠都是那個天真弱小的弟弟。
「哥……」吳良善半躬著腰,他知道吳厚德不喜歡抬頭看著人說話。他語氣顫抖哽咽,似乎感動的說不出話來。
他將椅子調轉了方向,「哥,您坐……」
「記得小時候,哥把厚的衣褲都給我穿,自己卻凍得落下了病根兒。」看到吳厚德並沒有坐下,吳良善用手扶著椅背,開始追憶往昔。
少年時期,家境貧寒,要說這輩子雖是壞事做盡,然而在吳良善面前,吳厚德卻是一個當之無愧的大哥。
在那個缺衣少穿的年月,他將家里最好的衣服都給了吳良善,自己卻穿著單衫,打著赤腳上山砍柴,長此以往,便落下了不能久站的毛病。
吳良善唏噓道,當年不是不感動的。可是感動,又能如何?
吳厚德此時一手撐著桌子,不以為然的搖搖頭,「都那麼久的事兒,說這些干什麼。」
他伸手拍了拍吳良善的胳膊,「讓他們把你這里收拾下,好好養傷。還有大把的銀子等著咱們兩個弄回來!」
「是。」吳良善擦了一把眼淚。
「別哭哭啼啼的!」每次,吳良善這個模樣,都讓吳厚德又是惱怒又是心痛。
他松開扶著桌子的手,的確,腿又開始有些痛了,就像有很多的螞蟻,一小口一小口,細密的「叮」在他膝蓋里的骨髓上。
他轉過身,不想讓吳良善看到他軟弱的一面。
「這些天你不要外出。」臨走,吳厚德又不放心的轉過身囑咐道。
不知「干爺爺」是否能放過弟弟,如若「干爺爺」還不能消氣,那他就是賠上半個杏花樓,也要保吳良善一條性命。
「是。」
外出,就算他想,又能去哪兒!
吳良善看著吳厚德準備離去的背影,笑得越發諷刺。
「你手下的那些伙計,都讓我派去「西海」梓城了。」吳厚德打開屋門,輕描淡寫的將此事傳達給吳良善。
「大哥!那條路走不成啊!」吳良善听到這個消息,頓時趔趄著走吳厚德面前,滿面驚惶。
「知道走不成,以後就不要走!」吳厚德皺起眉頭,一手推開吳良善,大步走了出去。
「至于那個沈十九,一切听我安排,切莫再生枝節!」吳厚德側過身,看著屋內的吳良善說道。
「是。」吳良善撐著桌子勉強不讓自己倒下,畢恭畢敬的應聲。
「沈十九……」他喃喃的重復這個名字。
二弟,還是需要一些磨練吧……
吳厚德站在走廊里,看著緊閉的房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屋內,吳良善逆著窗外投來的光線,久久的站在桌旁,「吳厚德……」他心中默念。
瑯京三月的天,似乎總是那麼陰郁,善變……
「沈十九!」
正在距離天鍋數米的架子上坐著,狼吞虎咽吃著饅頭的胡十九「噌」的一下站起來。
「在!」
「哈哈!」一個和胡十九差不多高,但是要胖上許多的男孩笑嘻嘻的仰頭看著她。
有了剛才那個年輕人的前車之鑒,胡十九變得有些警惕。
她站在架子上,端著湯碗,大口的喝掉剩下的菜湯。
「不用那麼緊張。這會兒還沒有開工呢。」胖男孩一邊說著,一邊爬上架子。架子並不高,可他卻爬的猶如懸崖峭壁,呼哧帶喘。
胡十九想下去,只是這會兒已經正值午休,陸續有吃完飯的伙計靠著牆邊在打盹。
胖男孩剛一上來就讓架子不停嘎吱作響,如果現在她再下去,勢必要弄出很大的動靜。
她輕輕的坐了下來,看著不遠處三三兩兩的伙計或坐或蹲,他們低聲笑著,交談著。
這感覺,讓胡十九的心里很安穩。
「以前沒有見過你。」胖男孩挨著胡十九坐下,他生得富態吉祥,就像籠屜里的大白饅頭。
「我是新來的。」胡十九喝完了手里的菜湯,看這男孩一團和氣,也漸漸放下了戒備。
「我知道你是新來的。」男孩子一條腿晃啊晃的。
「我以前去那邊的酒樓,都沒見過你呢!」他笑了起來,一條青菜葉子掛在牙上,又像是剛蒸出的包子露了餡。
胡十九笑的眼楮彎彎,用手指了指男孩兒,「菜葉。」
男孩子立刻會意,舌頭一舌忝,「我就覺得怎麼不得勁呢!原來是中午少吃了一條菜。」
「你叫什麼名字?」胡十九放下手中的飯碗,好奇的打量著男孩。
「我啊,我叫李賀天。」男孩子拍了拍肉呼呼的胸膛,「是不是很有氣勢?」
「啊?」胡十九無論如何也難以違心的將「氣勢」二字同眼前的男孩聯想到一起。
看著男孩子期許的眼神,她艱難的說道,「啊,是很特別。」
「哈哈,你別勉強了!是我瞎編的!」男孩子用手指著下面,「他們都笑我,嘿嘿,不過也是,我叫李荷田,我娘在荷花田里生的我。」
「噗嗤!」胡十九慶幸剛才喝完了菜湯,「哈哈哈!」她捧月復大笑。
「喂!」
男孩急的差點就要伸手去捂胡十九的嘴,「你呢!不會有十八個兄長吧!」
十八個兄長……
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