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劉管事臉色一下耷拉了下來,他扭過去瞧了瞧張管事的臉,也是難看的要緊。張管事一頭冷汗,抬手擦了擦腦門,才如夢初醒般地,開口有些驚慌︰「這下可怎麼辦?沒想到六姑娘性格這麼生硬,一點余地不留!這要是等秦大管事回來了,可怎麼向他交代啊?」
劉管事連忙推諉埋怨他︰「還不都是你,非要逞口舌上的能耐,瞧不起六姑娘年紀小就罷了,還偏偏上的是舊茶!你以為夫人侯爺寵在手掌心里的嫡親姑娘,能隨隨便便叫你這麼欺負了去?我瞧六姑娘像夫人!你忘了當初夫人剛剛掌權的時候,是怎麼殺雞儆猴的?要是六姑娘去夫人那里哭訴委屈,咱們兩個的差事都別要了!」
張管事眼神閃爍,顯得十分不安。
他與劉管事都是承安侯府秦家的家生子,打小一家人都住在承安侯府後面的松獅胡同&}.{},夫人掌權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前院跑腿的小廝,當時是孫太夫人的陪嫁里,有幾個管著外院的管事,想著新夫人年紀不大,手段不硬,里應外合偷偷模模地拿了不少府里的好東西,弄到外面去賣錢。
那段日子有些不太平,孫太夫人常常進宮,府里的事情管不牢靠,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沒想到夫人王氏雷厲風行地抓出了三個管事,五個小廝,連帶著後院里有頭有臉的嬤嬤也查出了兩個,鬧了孫太夫人好大一個沒臉,卻礙于侯爺剛剛承爵,內院夫人正是立威的時候,擺擺手也就全都任王氏處置了。
張管事想想那時候,平時風光無限的管事們,一下子如同階下囚一般,被王氏趕到了莊子上做農活,萬一六姑娘跟王氏說了他們在小主子面前這麼耀武揚威不守規矩,他以後的下場——
他這身子就是一個激靈,腦門上的冷汗噌噌地往外冒。
兩個人相互埋怨了許久,劉管事說︰「事到如今,只能咱們低下臉面去給六姑娘陪個不是,趁現在時間還早——你婆娘不是在內院里看著庫房的嗎?咱們把禮單賬目都整理清楚,讓她拿著去求六姑娘,橫豎是為了保住差事!」
張管事想想方才自己對六姑娘那麼一副不客氣不禮貌的模樣,忍不住跺了跺腳,心煩意亂地點了點頭,兩人手忙腳亂地整好了禮單,連忙叫張管事家的婆娘拿好了送到六姑娘的玉華館里去。
也是老天幫忙,一直到用過午膳,歇晌的時候,張婆子回來跟張管事說「六姑娘收下了禮單,屋子里和幾個丫頭打趣說閑話呢,一點也沒有生悶氣的模樣,你跟老劉放寬心就是了。」
兩個管事這才堪堪放下來心來。
***
皇帝在皇極殿見了秦惟恩,秦惟恩從袖子中掏出一封家信︰「快馬加急傳回來的家信,臣匆匆看了兩眼,覺得有些蹊蹺,遂帶來給皇上瞧一瞧。」
皇帝接了信件,打開瞧地仔細。
等他默默地合上信的時候,眉目間滿是惆悵。
秦惟恩瞧了瞧皇帝的臉色,沉默了片刻,問道︰「皇上是不是覺得,江南官場,比您心里想的還要污濁?」
「當日派梁卿下江南的時候,朕同他都知道,這一遭凶相非常,恐怕有去無回。朕當時問他,可有什麼要朕替他安排的,你猜他怎麼說?」
皇帝語氣很是有些悵然,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秦惟恩立在旁邊,不言不語。
「他說啊,‘皇上信任微臣,微臣就理應為皇上分憂,微臣的家事,自然都會安排妥當,斷然不會讓皇上憂心。若是臣有辱使命,不能完成皇上的囑托,回不來了,還請皇上暗中派人將小女接到宮里庇佑一二,她自小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眼熟手快,皇上便能從臣寫給她的家信中,探究一二真相。’」
皇帝說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不幸梁卿一語成讖,朕萬萬沒有想到,他竟一早就將他的兒子換了身份帶在身邊;也沒有想到,消息傳到京城,梁夫人便飲鴆自盡于梁家祖宗牌位前,可悲可嘆。唯獨梁姑娘不知詳情,朕派人救她進宮,召見了她,適逢大難竟然在朕的面前也能從容不迫,頗有其父風範,過目不忘的本事果然沒錯,第二天便將所有家信的內容都寫下來,呈給朕瞧。梁卿的藏頭露尾,朕看了所有的信,才約莫知道了他在江南查案的種種艱難。」
皇帝聲音低沉地很,慢慢地回憶,慢慢地說著。秦惟恩靜靜在旁听著,心想,這些話,恐怕皇上一直藏在心里,沒能說出來過。
說了一大段話,皇帝仿佛有些累了,聲音漸漸淡了下來,然而眼神從桌上的那封信掃過,眉目間頓時沾染上了憤怒的神色︰「梁卿這樣的治世忠良,梁家滿門的清流,梁夫人一介弱質女流都能從容赴死,梁公子忍辱負重,如今還不知下落!梁卿的掌珠,以前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大家閨秀,如今卻改頭換面,忍辱偷生,在這大內皇宮里做著丫環一般的事情!朕卻只能任憑世人對他們品頭論足,不能替他們正名伸冤半句!朕好不容易尋到的孤臣能臣,竟然被這樣一群面目可憎的渣滓陷害至死,家破人亡,名聲盡失!要朕怎麼能咽的下這口氣?」
憤懣十分,滿月復心酸與屈辱,都難以宣泄。
一朝天子能被一群紈褲臣子逼成這個樣子秦惟恩在心里默默地搖了搖頭,也替皇帝覺得難受,于是上前低聲細語地勸慰著他。
「皇上莫氣,小心氣壞了身體。蕭錚在錦衣衛多年了,查證冤假錯案的手段自然不用擔心。江南眾人對犬子不甚了解,定然會十分輕視,犬子自幼就被臣帶著在江湖上走過幾圈,陰謀詭計,拳腳功夫,臣自信對他而言,不在話下。等梁大人的案子水落石出,皇帝追封梁大人梁夫人,為梁家正名,恩蔭梁公子,再為梁姑娘挑個好夫婿賜婚下去——梁大人泉下有知,定然會深感皇恩。」
皇帝坐在描金的楠木大桌前,晦澀不明地點了點頭︰「朕派他們去,自然是信的過他們的。兩個人都年少有為,江南那群迂腐的老骨頭們定然會小瞧他們。」
朕要的就是這份小瞧。
這一次,朕一定要將腐壞官場的朽木爛根連同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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