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張管事好暇以整地站在屏風旁,冷冷地瞧了旁邊臉色通紅的劉管事,心里好不得意地想,任你再怎麼氣派,就算剛剛接了聖旨要入宮覲見,說到底,這侯府里的六姑娘,不就還只是一個十三四的女女圭女圭麼?想要到外院來指手畫腳,你可還不行呢!
瞧瞧,他這不過夾槍帶棒、暗有所指的幾句話,這就悄沒聲息的,指不定咱們這個六姑娘吶,沒听過這樣的話,這會子正生氣委屈忍不住掉金豆子呢?
這麼想著,心里大膽,嘴角就掛起了一絲笑。
「張管事笑的這麼開心,可是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笑還掛在臉上,冷不丁听見這樣冷冷淡淡地一聲問,聲音清冷,听起來哪里像十三四的小姑娘。
張管事忍不住地打了個激靈。
一張老臉那模樣瞧起來,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是高興還是被嚇著了——那模樣瞧著可笑,佩蘭忍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真娘賊,這個六姑娘。張管事不由得下意識抬手模了模額頭,竟被她嚇的出了一層冷汗在頭上。不過是一個十三四歲、嬌滴滴的小姑娘,說話的聲音怎麼這麼冷的嚇人?走路怎麼跟個鬼似的,神不知鬼不覺的?
旁邊的管事低垂著臉,眼楮只瞧見六姑娘的裙角在地面上輕輕地搖晃。素青色的裙子,褶子打的精細整齊,芽青色繡蘭花的長襖衣襟下,隱約能瞧見白玉的禁步,上面打著喜鵲報春的絡子;雙色錦緞的繡鞋,依舊繡著蘭花,鞋尖尖上還綴著一小簇黃色水晶,如同花蕊般,顏色配的雖然素,瞧著卻好看的緊。
他眼瞧著,恐怕六姑娘只是做了家常打扮便來了前院,可這一身雖然素淡,卻處處顯著富貴。
芽青色的杭綢長襖,繡花瞧著是宮里繡娘的手筆——也難怪,皇太後是太夫人的族姐,宮里的繡娘放出宮的時候,前前後後進了承安侯府的繡房里的,就不知道有幾位了。府里但凡有頭有臉的主子,哪個不能得來幾件宮里繡娘做的衣裳?褶子裙興許是江南春上新貢進京的貢綢,侯府里統共得了約莫五六匹,六姑娘這就穿在身上了;繡鞋的雙色錦是巴蜀新出的樣子,滿京城都拿它做外衫襖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偏這位六姑娘竟將這樣貴重的布料拿來做鞋,也真是任性。
富貴閑人,可真是富貴閑人。
劉管事瞧著六姑娘身上的氣勢不一般,想想也是,六姑娘畢竟是侯爺唯一的嫡女,養的嬌,侯府夫人又一管是雷厲風行,恐怕六姑娘行事也像她居多。于是打定了主意,等一會六姑娘再問什麼,便老老實實給她瞧禮單便是——瞧不瞧的懂,能不能瞅出什麼破綻,那可就要看六姑娘的本事了。
蕙芷再往前走了一步,俏生生地繡花鞋正對著劉管事盯著地面的目光。見劉管事頭低的緊,又瞧了眼張管事的模樣,又往前走了一步,張管事不由得想往後退一步,身形看起來倒像是被蕙芷逼的踉蹌了一樣。
蕙芷緩緩開口,對兩個管事說道︰「剛得的酥油鮑螺?劉管事莫不是當我是從蓬門蓽戶里長大的野丫頭,抓兩把點心便能打發了不成?真是笑話!」
一句話說的劉管事站都站不穩,有些顫顫巍巍的。
蕙芷轉身走回屏風後,聲音清亮有力,「別說我一早過來的時候,便就叫人去取對牌來——今天就算沒有對牌,我是主子,你們是管事,我要查的不過是後院的禮單,又不是前院的庫房,你們為何不敢拿出來叫我查?」
張管事兀自強硬,「小人這不是怕姑娘年紀小,看不懂單子嗎?」。
蕙芷斜著看了他一眼,隔著屏風,張管事也能察覺到六姑娘眼楮里的刀子,像能飛出來一樣,「我若是說要瞧後院的賬單,你們秦大管事也是親自捧過來,二話不說便給我瞧的。怎麼到了你們這,不過幾張禮單,我就看不得了?」
秦大管事向來是只向侯爺和夫人回事的,六姑娘這麼說,便是侯爺和夫人都默認著讓她管事了。
張管事不由得覺得頭上的冷汗直冒——原先听說周二夫人忙著二姑娘的婚事不管事了,後院的事情侯爺做主,都是四姑娘和六姑娘管著的,他還嗤笑,偌大的院子,怎麼可能交給兩個還沒出嫁的小丫頭手里?定然是有得力的幫手,才沒出什麼紕漏。
沒想到侯爺和夫人,竟真的將這些事交給了兩個姑娘。
四姑娘沒多久也要嫁了——那後院這些日子,竟都是六姑娘管著的?別的不說,六姑娘剛剛提了賬單和對牌張管事越想,腦門上的汗滲的越厲害。
這個六姑娘,平日里只當是府里嬌生慣養的貴小姐,沒想到手里還真有兩把刷子。
回事處的小童上了茶,蕙芷拿起茶盞浮了浮茶葉,輕輕聞了聞,張管事心里暗暗覺得不妙。
「還是說,秦大管事不在,你們兩位二等的管事,要替他做主不成?也難怪,張管事恐怕是要在心里笑話我,一個還沒長成的黃毛丫頭,竟然跑到回事處的管事們面前,在這里指手畫腳來了不成?」
說著將茶盞重重地放在了一邊的小幾上,「我竟不知,你們回事處便是這麼招待主子的!陳了兩年的舊龍井,也敢拿出來見人?」
一番話說的張管事膝蓋猛地一軟。
張管事正要張嘴解釋,劉管事也正要開口,想讓小童將禮單拿出來的時候,阿蔓抱著個紅木雕漆的匣子,從後面角門進了回事處。
打開匣子,蕙芷挑了兩塊對牌,讓阿蔓手拿著給兩個管事瞧了瞧,不等兩人開口,就十分淡漠地吩咐道︰「等秦大管事隨父親回來了,告訴他我要查後院里,過完年後、這兩個月的禮單,收拾整齊送到玉華館去。」
話說完就站起了身,走到角門要出去的時候,冷不防回頭看了看兩個滿臉尷尬的管事,輕輕笑著對阿蔓說︰「回去從庫房里尋一盒今年的春茶,兩盒酥油鮑螺,一並送到回事處吧。若是今天我不來,恐怕還不知道,咱們這個偌大的承安侯府,開國元勛,京城勛貴當中的翹楚,回事處的招待,竟這般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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