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衛玠晨起之後,先與哥哥衛璪一起去拜見了母親王夫人,給母親講了許多在舅舅那里遇到的人和事,當然這其中有許多故事都是瞎編的,包括舅舅教他騎射練劍,索性王夫人沒有追根問底,這個謊言也算圓過去了。
衛璪給他請了五天的假,這一日他也不得不去太傅閣點卯了。
洛陽的街道上還是如往昔般熱鬧繁華,每一日都是嶄新的一日,每日都有那麼一兩件有趣的事情作為那些文人名士們的談資。
而今天的話題便是潘安與石崇及其家眷在法場上被大雁和烏鴉劫走的事,有人說,潘安仁大概是貌美出眾,連烏鴉和大雁都舍不得他人頭落地,便將他劫到了深山老林里去,估計現在已侍奉在那修煉成精的鳥獸之王身下去了。還有人說,眼見為實,耳听為虛,你們是沒親眼看見那彼時天色一黯,鴉雀聲一片,無數的烏鴉如鋪天ˋ蓋地,將那幾名劊子手都啄得滿身是血,唉呀,那場面真是太慘了,誰也沒能看清那五百名囚犯到底是怎麼被劫走的。
「你是沒有看清,但是有人卻看清了,哪里是什麼烏鴉劫走的,分明就是一批披著鳥獸衣群的黑衣人,那些人有備而去劫法場,才使了那大群烏鴉來作障眼法,輔國大將軍現在正在調查這批劫死囚的侵犯,已有人在廷尉召供,當時驍騎將軍也在場,或許驍騎將軍有看清那侵犯長什麼樣?」
「說起驍騎將軍,那日似乎兩位衛公子也與之一起出游過。不知兩位衛公子可曾在路過法場時看清當時的場面,那潘安與石崇到底是怎麼被劫走的?」其中一文士反應極快,很快便將目光轉向了衛玠與衛璪身上。
衛玠不語,衛璪淡淡的笑了一下,回道︰「這位兄台說笑了,大家都沒有看清的事情,我們兄弟二人又怎麼會看清呢?」
「兩位衛公子也是芝蘭玉樹般的人物,當時在場那可真是險險的,要是那鳥群中真有修煉成精的女妖的話,兩位衛公子恐怕都要被劫了去常侍于裙下了。」那年輕的文士說著。滿眼里露出來的都是嫉妒。旁邊一位年長的中年文士見衛玠與衛璪兄弟二人都變了臉色,連忙喝斥道,「兩位衛公子可是功臣之後,累世書香。他們最讓人仰慕的是人品與氣節。黃公子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那年輕的文士臉一紅。連忙賠禮道歉,不再說話了。
「咳咳……」太傅閣里突地傳來一聲清咳,眾人噤聲下來。見是老太傅過來巡查工作來的了。
老太傅昏黃的眸光一瞥,很快就發現了坐在角落里的衛玠,便徑直走到他面前來,滿口揶揄味道的說道︰「衛小公子今日可算是來了,你要是再不來,輔國大將軍問起來,老夫都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衛玠心中一跳,看了衛璪一眼,心道︰哥哥不是已經給他請過假了嗎?
衛璪的臉上也寫滿了訝異,太傅閣里的一個文書請假的事情,何以讓輔國大將軍都知道了?
那老太傅顯然也是看出了他們心中的疑慮,又道︰「輔國大將軍愛民如子,又猶為看重你們這些文采俊秀的世家子弟,听說衛小公子身體抱恙,便再三囑咐老夫,一定要多加照應,哦,輔國大將軍明日會在府上設宴,他已點名了,要請兩位衛公子去宴飲,老夫本來還琢磨著要怎樣給你告假,現在看來倒不必了,兩位衛公子明日赴宴一定要好自為之。」
老太傅的話中很明顯的透著一些隱含的危險之意,衛玠與衛璪相互看了一眼,心中皆有了不好的預感,兩兄弟沉默片刻後,還是由衛璪接道︰「多謝太傅提醒,我們兄弟二人一定謹記。」
老太傅見衛璪謙遜作答,臉上已是一片疑色,這才找回了一點成就感,再看了衛玠一眼,但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滿面雲淡風輕,又是滿目憤然,走到了太傅閣的最前面,鄭重其事的說道︰「北邙山的太廟建成,神像開口說,趙王乃是能使國運興旺的天子,山上亦有仙人預言,趙王登基,必使百廢俱興,民生安康,老百姓們不必再受戰爭之苦。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也該為這天下做點什麼事了,這幾日大家就都想想怎麼寫一封勸誡趙王登基的奏書來,所寫的全部交到我這里來,由我批閱後再呈上朝庭。」
听到這番話後,衛玠的臉上才有了稍許的變化,那不是吃驚也不是駭異,而是一種極為鄙夷的不屑,誰不知道孫秀天天在自己府上設祭壇,找了一些巫師裝神弄鬼,不知寫了多少詛咒之類的文章,卻硬是要搞出這麼欲蓋彌彰的一套出來,這種路人皆知的行為真可謂是愚昧之極!
「阿璪,你對那封勸誡的奏書怎麼看?」從太傅閣里出來,走在回家的路上時,衛玠不免好笑的問。
衛璪的神色卻是嚴肅的,他沉吟了一會兒,回道︰「老太傅這是要代表太傅閣向朝庭進言了,你也不能不寫,隨便寫兩句就行了,讓他挑選去。」
「那你幫我也寫了吧!反正這封勸誡書,我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的。」衛玠笑了笑道。
「阿虎——」衛璪驟然停了腳步,若有所思的問,「你說孫秀明日請我們去他府上宴飲作甚麼?他會不會……真的已對我們起了疑心?」
「不知道。隨便他吧,又不能不去,你說是不是?」衛玠看著哥哥,一派毫不在意的樣子,又微笑著道了一句,「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衛璪這次是真的怔住了,他發現好像自弟弟這次回來後,變得跟從前又不一樣了。從前的阿虎太過憂郁又兼身體羸弱所以總是一副病態的樣子,而現在的阿虎好像變得陽光開朗了許多,而且遇到什麼事情都沒有絲毫的害怕了。
看到弟弟身上的變化,又讓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孩兒,難道都是因為她?
就在他怔神之際,遠處傳來馬蹄噠噠的聲響,引得街邊的路人爭相觀望,已有女聲俏笑不已,大膽一些的便開口問道︰「哪家的公子,竟是這般風流倜儻?」
衛玠與衛璪抬起頭來一望。只見一匹寶馬在官道上飛馳而來。那馬看上去十分的名貴,應是大宛汗血寶馬,四肢奔飛起來,脖頸上的五彩鈴鐺叮鐺作響。而那匹馬上所乘的是一個玉冠輕履。衣飾華貴的俊美少年。少年嘴角邊還叨了支翠色的雀羽,容光煥發,頗為奪目照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瑯琊王家的王平子!
馬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們兩兄弟,策馬到他們面前時,便停了下來,一躍跳下馬背,將嘴上的翠羽把玩在手中,對他們嘻嘻笑道︰「街上偶遇,亦是緣份,兩位衛公子這是要往哪里去?怎麼沒有騎馬?」
「阿平,你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錯。」衛玠搶先問道。
「最近這京洛的大事可是一件接一件,我是一個愛看熱鬧的人,自然心情不錯。怎麼樣?兩位要不要與我一起去洛河邊上賽馬去?」王平子的臉上滿是雀躍的神情。
衛玠正要答好,衛璪卻拒絕道︰「明日要去輔國大將軍府上赴宴,今晚還有公文要寫,現在已是酉時時分,就不去了吧!」
「阿璪,你可真是掃興,我本來還有話想要跟你們聊聊呢!」王平子一臉戲謔的笑著,忽而語氣一低,滿不在乎的說道,「明日孫秀辦的慶功宴,我也收到了請柬,本來大哥不想讓我去,不過,我倒是想去會一會,昔日我在驍騎將軍府上出言得罪過他,現在就想看看他能拿我怎麼樣?」
听到王平子這麼一說,衛璪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了,但見王平子臉上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又頗有些贊賞,便笑道︰「那便去洛河邊上比賽一番,看誰的馬跑得快?」
洛河邊上已是花紅柳綠一片,河上小舟飄蕩,河邊浣衣女歌聲輕揚,三人來到此地後,不免都想起了上一次的踏青,只不過,這一次卻少了一個人,少了這個人便少了幾份趣味。
王平子耐不住的向衛玠問道︰「叔寶,那個阿猛姑娘現在怎麼樣了?你知道麼?」
衛玠臉色微變了一下,沉默著沒有回答。衛璪便代為接道︰「許久不曾見過面了,阿虎也不知道。」
「我原以為那姑娘與叔寶走得近,看來是我多想了。」王平子嘆了一聲,又道,「孫秀最近貼榜重金懸賞的那個玄機先生和阿猛姑娘倒是有點像,我就怕她落入賊人之手,那未免就太可惜了。」
听到王平子這麼一說,衛玠的心中便有些黯然神傷起來了,淮南王一案所牽扯的人甚多,孫秀為何如此重視阿猛非要將她排在首犯的位置上?
「王公子可真憐香惜玉。」衛璪順口接了一句。
王平子又嘆了口氣,忽而朗聲一笑,揮起了鞭子,向他們二人笑道︰「開始吧!咱們就在這河邊上跑一回,看誰跑得快?輸了不僅要賦詩一首,還有罰飲三斛,記住了!」
三騎駿馬在洛河邊上絕塵飛奔,穿過一片柳林,很快就將那些爭相觀望竊竊低語的笑聲拋在了身後,王平子跑在了最前面,衛璪緊跟其後,衛玠稍稍落了一點距離,但當王平子跑累了停下來的時候,衛玠又鞭馬疾馳向前,竟在瞬間超越了他們,抵達終點,奪得首冠。
王平子見罷,氣喘吁吁的大叫︰「喂,叔寶,你耍賴,怎麼能趁我們不注意就一躍沖到最前面去呢?」
衛玠回頭笑道︰「這得感謝王公子的中途相讓,且孔子有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
「你拿這句話出來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要教導在下學習不用功?」王平子不解的笑問道。
衛璪笑著接道︰「堆土成山,只要再加一筐土便成山了。如果不這樣做,這是自己停止的。孔子的這句話言外之意,就是要告訴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要堅持不懈,持之以恆,不論學習也好,賽馬亦是!」
王平子正想找岔來著,听了衛璪這麼一說,又一邊喘著氣一邊豎起了大拇指,嘆道︰「你們果然是好兄弟,早知道我也就帶個兄弟出來幫我說話了!」
言罷。三人皆忍不住笑了起來。卻在這時,附近的一片竹林中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听起來像是一群人在打斗。衛玠與衛璪听聞都變了臉色,而王平子卻興致大起。向他們二人使了個眼色。低聲笑道︰「走。一起去看看,何人在此打架斗毆?」
衛璪皺了皺眉頭道︰「恐非善類,我們何必多管閑事?」
「你們不去。那我去了啊!」王平子笑嘻嘻的說道,滿不在意,策馬向那竹林里奔了去。
衛玠側耳听聲音似入了神,忽而臉色大變,也加快了速度奔進竹林,衛璪見罷,心下擔憂,便立刻緊追而上。
竹林之中風聲凌烈,一片肅殺之氣,好像是一群黑衣人包圍了一道身材縴長的白衣倩影,似乎正處于兩相對峙的狀態,又或是正在交談著什麼,那群黑衣人躊躇著半天都沒有動。
衛玠像中了魔一般一直策馬向前奔去,衛璪忽地將駿馬四蹄橫在了他前面,厲斥道︰「你去干什麼?不過是一群江湖人在此爭相斗甌,與我們不相干!」
「我好像听到了……她的聲音。」衛玠神情中透著憂急,目光一直遠望著那竹林深處,忽然之間,那群黑衣人好像被一股大力沖散,那道白影從中躍了出來,在半空中翻了個跟頭,直落在離他們三人五十步開外的地方,站定了身形!
「我最討厭你們這群如附骨之蛆的殺手了,甩都甩不掉,非逼得我殺人不可,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我們主公不過是想請姑娘去見他,並非要置姑娘于死地,姑娘為何偏不信?」
「你們主公是誰?是孫秀嗎?」。
「恕在下現在不能透露身份,還是請姑娘隨我們去見了再說。」
「那便不好意思了,不告知姓名,不見!」白衣人一言干脆利落,既而素手一翻,竟打出許多如竹葉一般的暗器,射向了那眾黑衣人,她再點足騰入空中,一直向前飛行,直到視線里漸漸出現的衛玠的身影,才驚詫的落在了他們三人的面前,低聲問了一句︰「叔寶,你們怎麼會在這里?」
衛玠的神情頗為激動,他忽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到衛萌萌面前,抓住了她的手道︰「你還是不要在江湖上漂泊了,跟我回蘭陵郡公府里去,好麼?」說罷,竟是手中一帶,將她緊緊的擁進了懷里。衛萌萌正好可以看到王平子與衛璪吃驚訝異的表情,微有些窘迫的低聲提醒道︰「叔寶,阿璪和王公子在這里呢!」
王平子笑了一笑,也跳下馬來,走到她前面,對著追過來的黑衣人朗聲道︰「本公子最看不慣一群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姑娘了,怎麼著,要不要跟我打上一場?」
那黑衣人也不知是畏懼于他,還是不想多生事端,見到三個世家公子在此,相顧協商了一番後,便選擇向相反的方向速速消失了。王平子見罷,但覺沒趣的喊了一聲︰「喂,本公子的威名還沒有到能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步吧?怎麼跑得比兔子還快?」
將那群黑衣人嚇跑後,王平子又轉身看向了衛玠與衛萌萌二人,但見他們好似早已定情了一般,不免有些吃味的打斷道︰「幾日不見姑娘,姑娘好像比從前越發威猛一些了?」
衛萌萌也爽朗的笑道︰「敵人如猛虎,不威猛不行,幾位在這里與我相見不是什麼好事,不如就此別過,待孫秀死後,我再與各位暢敘幽情!」
「阿猛……」衛玠見她轉身就要走,連忙叫住了她。
衛萌萌卻不敢回頭,只道︰「叔寶,我若跟你去蘭陵郡公府,只怕孫秀立刻就會帶人去搜查,我不想害你們,還有阿璪、王公子,今日就當沒有見過,給我時間,我必會在十日之內讓孫秀死無葬身之地!」
說完,衛萌萌便騰飛入竹林深處遠去了,臨走之時,還叮囑了一句︰「不要追上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