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隆,羿瑞的年號。
29年5月,按現在的時間計算,正好是下個月。
淪陷,大家都明白的意思。
「再往下。」顧珺竹低沉的聲音驚醒了一味沉浸在淪陷兩個字中的凌煙,她的心在流淚。
凌煙抬手翻開新的一頁。
「淪陷當日,鳳汐國第十位皇帝羿瑞喪失神智,臥床不起。因羿瑞未留下傳位詔書,二皇子以皇長子身份繼承皇位,成為鳳汐國第十一任皇帝。六皇子羿景宸不知所終,傳言被其兄羿景夙所害。」
「書上所言都是真的麼?」顧珺竹沉默半晌之後,只問出了這一句話。
「嗯,這種書叫做史志,是根據歷史上的真實事件記載下來的。」凌煙的心情不比顧珺竹好到哪里,羿景宸不管是遁世還是遇害,凌家勢必受到牽連,凌雨、凌弘和三位老人會這樣呢()?
她不敢想。
兩個人一言不發,呆呆著坐著,各懷心月復事,一直到華燈初上。
「走吧,」凌煙拉扯了一下顧珺竹,圖書館再過一會要關門了。
兩人並肩走在大街上,遠遠的,對面路邊的一大塊電子屏幕上的畫面在他們身上映襯出不斷轉換的色彩。
越走越近,凌煙和顧珺竹整個人都被這些色彩籠罩了,赤橙黃藍的,不斷轉換,不過,他們沒有心情去看。但是擋不住的聲音,並不為他們的心意所用。頑強地傳進他們的耳朵中,並且隨著距離的縮短越來越清晰︰「本台最新消息,從今日上午開始。在市北七十公里處,一處據傳為鳳汐國第十位皇帝羿瑞所生六皇子羿景宸的墓穴,被我市考古隊正式發掘,現場情況請看本台連線。」
顧珺竹第一時間站在了原地,他面向電視屏幕,目不轉楮。
「據史書記載,羿景宸在京城淪陷後不知去向。當時朝廷內外的傳言為其同母同父兄長,即位的第十一任皇帝羿景夙所害。」一個紫色連衣裙的美女記者在現場進行著報道。
「現在,舉國關注的傳說中的羿景宸的棺槨即將被打開。」美女記者手拿麥克風,走進了墓穴。
在她後面,是一台現場直播的攝像機。
顧珺竹指著電視畫面︰「你們都是這樣干的麼?」
「嗯。」凌煙心虛地低下頭,明明不是她干的事情。她為什麼不好意思呢?
「這樣。最能真實反映當時的狀況,我們看到的史志,很多的記載都處在這里。」凌煙進一步解釋,現在人的這種行為和古代的挖祖墳用意和目的截然不同。
「棺槨已經被打開了,啊!」不僅記者,現場參與發掘的所有人一齊發出了驚叫聲。
棺槨里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甚至前衣冠之類的東西也沒有。
「各位觀眾。棺槨中竟然什麼也沒有,傳說中幾千年的神秘墓穴再添神秘故事。本台記者將進行追蹤報道。」電視畫面隨即被一場娛樂節目切斷了。
「什麼也沒有?什麼意思?難道羿景宸沒死,他跑了?」凌煙還覺得奇怪呢,羿景宸為什麼會乖乖的束手就擒,以他的本事,謀取皇位易如反掌。
「不過,」顧珺竹沉思片刻,不解地問凌煙︰「那本書上的時間是怎麼算的?」
「以公元元年為界限,公元前從後往前,公元後從前往後。鳳汐國的話,在公元後。」凌煙覺得自己太偉大了,像鳳汐國這麼一個不大的國家,自己都能記得清清楚楚地。
「你剛才念出的時間是盛隆29年5月,月份是比現在晚了一個月,可是,」顧珺竹迷惑的眼楮看向前方不知什麼地方︰「年份不對,你去的時候是盛隆三十五年,中間還有六年的差距。」
「是麼?凌煙看向顧珺竹,她因為志願者的緣故,對歷法什麼的以前挺在意的,為什麼對自己對鳳汐國的這段歷史記憶含糊呢?
「明天再去看看吧。」顧珺竹沉思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波瀾。
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雨。
「這樣的天氣你不覺得很熟悉麼?」凌煙撐著一把傘,和顧珺竹一起走向圖書館。
回來之後,他們一起坐過公交、地鐵,她還體驗性地帶著他坐過火車。
「感覺怎樣?」她曾經問過他。
「很快,安全,但是人太多,很亂很吵,不太喜歡。」顧珺竹喜歡安靜怡人的感受。
所以,只要不是太遠,他倆一般都用走的方式。
「是很熟悉。」顧珺竹一點即透,去年這樣的時候,他和凌煙一起去墓地送別凌浩楠。今天,還是這樣的天氣,他們探尋羿景宸的生死。
「你是不是不想回去?」顧珺竹的眼楮看向地面,他內心的不安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
「算了,你別回答了。」兩人同時沉默一陣子後,顧珺竹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話。
顯而易見的道理,他不甘心听到凌煙否定的回答。
「到了,」凌煙指著圖書館的大門,這幢建築解了她的圍。
幾天來,兩個人小心翼翼地回避的問題,因為一具空空的棺槨再次被提起。
凌煙明白,顧珺竹人在這里,他的心已經飛回去了。
這次,凌煙把圖書館中所有能找到的關于鳳汐國的資料全都搬來了,正史野史、密錄雜談、考古旅游等等,匯集了方方面面的東西。
凌煙把所有記錄的東西念出來,用手機錄了音,顧珺竹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捋出一條條線索,從各方面對這件古怪的事情進行分析。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羿景宸放棄了皇位、放棄了抗爭。遠走他鄉了。」顧珺竹得出了最後的結論。
「像羿景宸的個性,他把親情看的比什麼都重。」凌煙從看到棺槨空的時候,就想到這一點了。
「不過。誰當皇帝都一樣,反正是親兄弟,終究不不會斬草除根的。」凌煙準備收拾書本了,她早知道羿景宸無心當皇帝。
「不一定,你再往下看看。」顧珺竹和凌煙的想法並不一樣,他對羿景夙的感覺不太好,一個本性善良質樸的人不會在背後算計自己到底親兄弟。
「新皇羿景夙即位後。大肆清洗宗親和前朝舊臣,僅三年的時間,就誅殺宗親十八人。更換朝臣一半以上,獨裁專斷、高度集權。」凌煙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眼中的羿景夙聰慧從容,溫和斯文。彬彬有禮。深受朝臣擁護,大有一代明君的風範。
「裝的越逼真內心越陰暗。」顧珺竹從嘟嘟開始對任何人就不再全部信任了。
「也對,」凌煙想起自己身邊的某些同時,表面笑的比花海燦爛,背後坑她的時候眼楮都不眨一下。
「後來呢?」顧珺竹沒有停止剛才的思考,他對羿景宸的感情在多年前就像親兄弟一樣,兩個人可以毫不猶豫為對方擋住射向心口的箭。
「六年後,羿景夙暴病而亡。鳳汐國陷入內亂,半年後。被南方的後趙國吞並。」
「後趙國?」凌煙睜大的眼楮看向顧珺竹,這不是和鳳汐國、乾東國同時並存的第三個國家麼?
「鳳汐國亡國了是麼?」顧珺竹問。
「按照記載應該是。」凌煙看向顧珺竹的眼神並不好受,不管怎樣,羿瑞是他爹,羿景夙和羿景宸都是他的親兄弟。
顧珺竹緊抿薄唇,目光落在那些不認識的漢字上。
凌煙不知該說什麼好了,第一次看見時那張雍容沉穩的面龐,此時看在眼里,還是那樣鎮定。
明明是一顆滴血的心,他卻能把自己的心事盡數掩蓋,是怕她擔憂,還是無可奈何?
凌煙舉步維艱,勸也不是,說也不是,無處可放的手只能毫無目的地翻著眼前另外一本密錄《乾東密錄集》。
「鳳汐國自盛隆29年5月,第十任皇帝羿瑞因不明病因退居太上皇後,有關該國的一切實錄全部消失,直至六年後新皇即位。其間,各種傳言甚囂,最廣為流傳的是鳳汐國再度出現女主****的局面。六年後,為鳳汐國新帝有意掩蓋。」
這段話,刺激到了凌煙。
鳳汐國的歷史,有不同的版本。
「顧珺竹,你快看,」凌煙指著那段話的手指顫抖著,語調更顫抖︰「我找到一段話,正好補上了這六年時間。」
「什麼?快念。」顧珺竹的一只手緊緊捏著她指向書本的手。
「乾東國的記載說,中間的那六年時間鳳汐國的全部記錄都沒有了。也就是說,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而且,似乎再次出現了和開國一樣的情景,出現了一位女主。」凌煙驚奇了,看來鳳凰耳環的傳說並不假,鳳汐國一到危機關口確實離不開強有力女子的輔佐。
「女子,女子,」顧珺竹嘴里吶吶自語著,他的目光從鳳凰耳環的圖上,劃過那些記載了鳳汐國歷史的書本,最終落到了凌煙的身上。
「我明白了,那個專權的女主就是你。」顧珺竹右手食指堅定地指向了凌煙。
「我?開什麼玩笑?你沒發現關于鳳汐國這段歷史的記載是凌亂的、對不住的麼?可信度基本沒有。」說完這句話的凌煙傻笑著向後靠了靠自己的身子,把自己緊貼在椅背上,好像在樣就能擺和鳳汐國隔斷所有的關聯。
「就是你,其間的原因雖然我說不清楚,可能是命中注定,可能是機緣巧合,總之你在合適的時間,通過一個合適的渠道,到了一個合適的地點我,完成了一項合適的使命。」顧珺竹幾句極其合適的句子,頓時驚呆了凌煙。
「你,你確定不認識這上面的字?」她像見鬼一樣看著顧珺竹,驚魂未定。
「我認識你就足夠了。」顧珺竹的神態瞬間恢復了正常,他把攤了一桌子的書摞成一摞,自己辦起來,率先走向書架︰「快走,沒有時間了。」
沒時間了?這句話一出,凌煙知道自己再也沒能力留住顧珺竹了。
六年沒有真相的時間,原來是歷史留給顧珺竹的。
從這天開始,顧珺竹不再出去了,他從一睜開眼開始,就讓凌煙交他用電腦上網,利用網查尋有關鳳汐國的一切。
「他確定要回去了,他不會為我留下的。」凌煙每天內心中反反復復出現的就是這兩句話,即使她明白其中的緣由,也難免暗自傷神。
家和她給他的家,他的選擇永遠是前者。
「我只想把你們融合在一起,哪一頭我都不會不顧。」顧珺竹早就看透了她,在她悶悶不樂的那個時候起,他也在糾結和掙扎。
「給我一個機會,我不能明知兄弟和家人有難置之不理,我也不會放任你不顧,和我一起回去,處理完那里的事,我再跟你回來好不好?」顧珺竹伸出一只手,輕輕擦去凌煙臉頰上的淚水。
痴傻地望著凌煙紅腫的眼楮,顧珺竹不再說話。
他等著凌煙做出最後的決定。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害怕凌煙做出不同意的決定。
「就是我不同意,你也要走對不對?」顧珺竹內心的那塊最柔弱的地方,也是凌煙內心最柔弱的地方。
曾經,她為了凌家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拉開抽屜,凌煙拿出一個被她擦拭的干干淨淨的將框,是她和母親依偎在花叢中的合影。
「這是?」顧珺竹驚駭了。
「我母親。」凌煙微笑著回答道。
「和凌夫人長得一模一樣。」顧珺竹心疼地看著眼前扎著馬尾、眼楮紅腫、內心柔弱的女子。
「這就是我在凌家越來越堅強的理由,為了我母親。」凌煙的淚水滴到了鏡框上,迷糊了母女兩人的合影。
「所以,我跟你回去。」經歷了一年艱辛漫長的歲月,凌煙骨子里固有的善良和孝道越來越執著了。
「況且,我愛上了一個男人,一個和我不同世界的男人,你說我是不是很笨呢?」凌煙對自己無以自拔的感情,下定了決心。
她不再放手了。
「是很笨,千古第一笨,笨的無可救藥。」顧珺竹溫柔的注視著她︰「但,笨的感動了上蒼,感動了我。」
「你為什麼總說出這樣讓我想恨你又恨不起來的話呢?你最壞了你知道麼?你最討厭了你知道麼?」凌煙已經沾滿淚水的,比花貓還可憐的小臉在顧珺竹的胸前磨蹭著。
「知道,你遇見這樣壞的人了還能怎麼辦呢?跟他一起變壞吧。」顧珺竹再也無法抑制內心滋生的,如狂潮般起伏跌宕的饑渴。
他伸出雙手,溫柔地捧住凌煙梨花帶雨的小臉,從眼角,一點一點地吻下去,兩瓣溫暖柔和的唇瓣也一點一點地溫暖著他用生命去愛的那個女人。
慢慢的,顧珺竹的唇離開了凌煙的臉頰,吻向了她的耳垂。
那里,戴著一對朱紅色的鳳凰形耳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