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殊真正回醫院上班已經又是半個月以後的事兒了,醫院的同事對于靜殊的兩個月消失各有各的奇怪,但是也都緘默著沒有多問,倒省了靜殊不少事兒,讓她不用想理由應對,畢竟知道她受傷的人並不多。
就像靜殊預料的那樣,陳其芳已經領著大家進行完了第二輪學生的篩選,靜殊回醫院的時候,萬事已經塵埃落定。只是,現在忙的是另外一件事兒—開學的籌備工作。萬事開頭難,陳其芳作為醫學部的部長,在這最開始,凡事事必躬親,考慮到靜殊傷剛好,就留她在醫院坐鎮,只讓小劉跟著在醫院和學校之間奔波,靜殊覺得本來瘦弱如面條的小劉如今這一番忙碌下來就更是瘦月兌了形。
只是小劉倒不這麼認為,他說︰「比起身體,我的精神真比以前好很多,不是嗎?」。靜殊仔細瞧他,細細的眉宇之間似乎確實沒有之前那麼靦腆了,男子氣概多了不少。她促狹一笑,打趣他說︰「哦?跟著院長在這島上住著,還挺養人,明天我也去跟院長申請了來。」
小劉以為她說真的,連忙擺手說︰「哎,不要申請,很累的,你是女孩子還是不要來了好。」
「跟你說著玩的。醫院事情還有一大堆呢。」靜殊笑著搖了搖頭。
兩人此時正站在輪渡的甲板上,涼涼的海風吹得靜殊頭發都有點散了,她把手里的文件遞給小劉,解了發帶重新攏頭發。她是下班那會兒接到小劉電話的,最新的儀表目錄小劉給忘記帶了,偏偏陳其芳急著看,他只好打電話給靜殊求救。醫院這段時間本來人員都是兩頭分開忙,緊張得很,靜殊這一時半會兒根本找不到人去送文件,她想了想還是自己去送簡單了事。坐人力車到碼頭的時候,小劉已經在那里接她了。
黃埔軍校是在城東源的一個小島上,靜殊沒有去過,她琢磨著既然已經到碼頭了,過海去看看也無妨。據小劉說這個島叫長洲島,夕陽下的島嶼猶似海上盆景,郁郁蔥蔥的樹林深處間或看到一處屋宇,看著很是幽靜。秋水斜陽演漾金,遠山隱隱隔平林。靜殊以手遮著夕陽微弱的光,目視那水的盡頭,錯錯落落的大小漁船,被這日落紅霞浸的色彩斑斕。
靜殊沒見到期待已久的黃埔軍校大門是什麼樣子,因為小劉領著她從一條小徑進了校園。醫學部是在園區的後面,這時候因為沒有開學,校舍里沒有半點人的氣息,靜殊想到前世上大學那會兒,她的別的學院的同學都不敢進醫學院的大樓,說寒氣太重,遠遠看著都覺得冷,她不禁有點微微笑,如果她那些同學看到這番樹林掩映的,豈不是更害怕?
小劉看她微笑,便問道︰「怎麼了,靜殊?」
靜殊回頭看他,說︰「沒事。」
小六看了看天色,疾走了幾步,說︰「我得趕快把這文件給院長送去,你要不要去,還是先四處轉轉,等我陪你一起回城?」
靜殊環顧了下周圍,看到前面有一個涼亭,想了想說︰「你去送吧,我沒來過這里,也不到處逛,就在這附近看看,到時我去前面那個亭子里等你。」
小劉看她並不亂跑,便放心地走了。靜殊無事可做,踮著腳看到遠處有一重紅磚院落,好似均是兩層高度,環環繞繞的,看不到邊,想來就是軍校本部的主干了。她有點想去瞧瞧,可又怕小劉回來找不到她,只好止住腳步。
越近傍晚,風有點起來了,吹的樹葉沙沙直響,靜殊閉著眼深呼吸,仿佛聞到鳳凰木的味道。她睜開眼,向四處瞧,卻沒有見到,忽然她一仰頭,不禁有點好笑,就在她頭頂呢,這棵鳳凰樹也太大了,現在正值春天,小葉子密密層層的,綠油油,隨風輕搖著,像一個個綠鈴鐺。鳳凰木是出了名的高大,樹形如蓋,屹立在那兒,猶如一把巨傘為人遮風擋雨。
靜殊左右無事,索性走到它的樹干處,吹了吹,拿著帕子鋪了坐下來等小劉。
她沒想到在這里也能遇到陳卓英。
只見他對跟他一起走來的男子說了句什麼,那男子向靜殊坐著的方向奇怪地看了兩眼便搖搖頭走開了。靜殊就這樣瞧著陳卓英一點一點地走近,最終立在她面前,她沒有動,只是仰起頭,輕聲道︰「好久不見。」
陳卓英沒有作聲,只是俯視著她,從來都是簡單的洋裝,長長的頭發用一根絲帶松松的系著,卻總是那麼清麗動人,就像他的心底的那個影子一樣。
靜殊不想再忍受他灼熱的目光,霍然站起來,嘆口氣說︰「我先走了,小劉在那里等我。」
「你身體還好嗎?」。陳卓英終于開口。
靜殊頓住腳,看著遠方,回答︰「好了,全好了。」
卓英走到她面前,盯著她,說︰「為什麼不敢看我?」
「我沒有。」
「你有。」
靜殊有點惱怒,刷地轉頭瞧他,她怎麼不敢了她。轉過頭,才發現,陳卓英冷峻的臉上竟然浮起一抹笑意,這人!
靜殊有點無語,但心里倒松了口氣,不似剛才那麼壓抑,說︰「笑什麼?」
陳卓英嘆了口氣,把目光從她臉上轉開,道︰「沒什麼。」
好沒有營養的對話!靜殊瞥他一眼,如此近距離,只能看到他稜角分明的下巴,她退了一步,問道︰「你怎麼在這里?」
陳卓英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才回答道︰「黨內委任我為政治部官佐,如今部長人選還沒有定,我只有先在這兒頂著。」
怪不得,臉明顯瘦了一圈,襯得線條更加分明,如刀削過一般。靜殊遲疑道︰「那你不要太勞累了。」
陳卓英猛然回首瞧她,似是在辨認她眼中的神情,靜殊只好微微低下頭。
陳卓英輕聲道︰「我知道了。」
靜殊想了想,復又揚起頭,臉上露出懊惱神情道︰「我們這樣說話好累啊。」
陳卓英一怔,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不會再讓她為難,可如今呢?浩森對她是真心,他不是應該祝福他們幸福嗎?
靜殊還皺著臉在說︰「我們好好說話,不好嗎,就像從前一樣,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好。」浩森忽然出聲回答她。
「恩?」
陳卓英嘴角微微上挑,看著她微笑道︰「我答應你。我也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靜殊眼楮一彎,說道︰「真的?」
陳卓英點了點頭,含笑道︰「其實,我早就應該祝福你和浩森。浩森人很好,你們以後肯定會幸福的。」
靜殊暗松一口氣,點頭道︰「他是很好。」
日光慢慢暗下來,靜殊看了看手表,陳卓英擔心道︰「一會兒有人送你回城嗎?」。他想起上次的事件。
靜殊點了點頭,道︰「有小劉一起,或許還有院長。」
像是呼應她的回答一樣,前方忽然有個呼喚聲傳來︰「靜殊,你在哪兒?」
是小劉。
靜殊問陳卓英道︰「你回去嗎?要不要一起?」
「不用,我晚上留在這里。」
「那我走了。」
靜殊跑到遠處回頭,見陳卓英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禁揚起手臂朝他揮了揮,才轉身加速跑開,小劉還在那兒找她,她不能再停了。
陳卓英是直到她的身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樹影盡處時,才慢慢放下手臂的,他臉上笑容已經淡去,周身冷寂,瀟瀟暮風吹過,只有伊人剛剛駐足處,一絲方帕在隨風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