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當日,我奮不顧身救小女孩的英勇事跡刊登在《新野日報》頭版,且附帶一張我和羅天緊緊相擁的照片。記者將當日情況添油加醋地海吹起來,幾欲把我塑造成二十一世紀的「俠女秋瑾」,連我自己都對報紙上的「古小煙」肅然起敬。
鬼使神差之下,我搖身一變成為「楷模」,余總特地召開會議,在全體員工面前極力表揚我,鼓勵大家向我學習。
這讓我有些飄飄然,深刻體會到做一個英雄是件多麼愉快的事情。
那幫爺們兒今天破例不對我呼來喚去,全都笑眯眯的。就連阿薇也一反常態地跑過來拉著我的手,感謝我那天救了她,還指著報紙說我的男朋友很帥。上班這麼多天,直至今日我終于感覺到自己像個「企劃主管」,有了領導的範兒,于是腰桿子挺直了,說話的嗓門也大了。遺憾的是,這種情況只維持到次日上午我+.++就被打回原形,重新變成一個跑腿的,他們只是口頭上還記得我是英雄人物,以前說「古小煙,幫我倒杯水好嗎」,現在改口為「古英雄,麻煩你幫我沖杯咖啡,謝謝」。
看來,英雄不過如此。
上午10點,蘇盈說余總找我。我不禁愣了愣,除了昨天開會,余總平日從未跟我說過話,甚至沒正眼瞧過我。
「你是不是進過我的辦公室?」余總沉著老臉問道。
「沒有,我從未進來過。」我趕緊搖頭。
「來,你來看看。」余總拉開辦公桌抽屜,皺著眉頭向我招手。
我不明其因,但也不敢怠慢,忐忑不安地向他走去。
抽屜里裝著一些文件,還有一個白色封面的硬皮筆記本。
我有些不解,他讓我看什麼?
「就是這個筆記本,有印象不?」余總的聲音不大,但听得出他很生氣。
「余總……」我木訥地看著那個筆記本——它沒什麼特別的,似乎滿大街可以買到。
「沒印象?那我告訴你,之前它是豎著放在這里,可現在換了姿勢,你別告訴我是它自己橫過來的。就連蘇盈也不敢隨便進我的辦公室,莫冬海難道沒教過你什麼叫做規矩嗎?」。
「余總,不是我……我從未進過您的辦公室……」
「我最討厭的就是撒謊!」余總「砰」的一聲關上抽屜,嚇得我連連後退。他繼續道,「蘇盈親眼看見你進來的,你還不承認?你奮不顧身救人的精神我很欣賞,為公司有你這樣的員工感到驕傲,可你不能得意忘形啊!沒錯,我的確很少當眾表揚哪個員工,但你不能仗著我的表揚為所欲為,現在連我的辦公室都敢隨便進出,以後豈不是翻了天?」
余總足足訓了我半個小時,我連反駁的余地都沒有,只因蘇盈一口咬定的所謂「真相」。
事後,我質問蘇盈為什麼睜眼說瞎話。
面對我的質問,蘇盈不僅不覺得理虧,反而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說你進去過,怎麼著?別以為救了人很了不起,你不就是想出名嗎?阿薇沒說錯,你這種女人太可怕了,留你在公司是個禍害!我跟阿薇原本是好姐妹,如果不是你說我為了逃命丟下她不管,她會氣得不理我嗎?哼,你就是眼紅我們,所以挑撥離間,想方設法擠開我們,從而坐上秘書的位子。古小煙,你真是太惡毒了!」
被蘇盈罵了個狗血淋頭,同樣毫無反駁的余地。
天地良心,我不曾在阿薇面前說過蘇盈半句壞話,更別提眼紅她們了。我有自知之明,就算把她們擠走,我又有何德何能擔任秘書?她們難道不會動動腦子嗎?
今天真是倒霉透頂了,可我萬萬想不到,還有一件更加倒霉的事在後面等著我——
2從公司到快餐店距離不遠,每次我小跑過去。
快餐店生意不錯,包括我在內,一共三個送餐的伙計,可還是忙不過來。
送餐途中,我的自行車鏈條突然松掉了。折騰老半天,弄得滿頭大汗,手上全是油漬,鏈條仍然裝不上去。情急之下我只好將自行車寄存在附近一個公廁門口,委托看門大爺幫忙照看下,而後跑步送餐。
有些顧客很挑剔,稍微送遲了就會大發雷霆。
沒想到,等我返回公共廁所時,自行車連同那位大爺不翼而飛了,管理處的阿姨說壓根兒沒見過什麼大爺和自行車。
天啊!我徹底呆愣在原地。
沮喪地返回快餐店,向老板娘道出原委。老板娘頓時火冒三丈,不僅炒我魷魚,還索賠200元。忘記帶錢出門的我于是向她求情,說回頭把錢送過來,但她不依不饒,非讓我現在打電話叫人送錢過來,否則報警。
平時慈眉善目的老板娘,此刻翻臉不認人。
這事情絕不能讓同事知道,太丟人了︰「要是您不放心的話,可以派人跟我回去,我一定把錢給您,或者您親自……」
老板娘打斷我的話,語氣尖酸刻薄地說︰「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現在的小姑娘狡猾得很,萬一讓你跑了我找誰去啊?再說了,銀河國際大廈的白領會出來送餐嗎?你以為我是傻子啊!說不定你的目的就是騙自行車。來,趕緊打電話叫人送錢來,不然我報警了,讓警察收拾你這樣丫頭片子!」
就在我硬著頭皮準備致電羅天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擠了進來,用力地將200元拍在櫃台上,拉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快餐店。
「你怎麼在這兒?」我驚訝地看著江山。
「我幫同事過來買點東西。」他抬頭看著快餐店,嘿嘿一笑道,「每天中午跑得無影無蹤,原來你在這兒做兼職?」
「是啊,反正中午時間充分,不如做兼職賺錢,不過你別說出去啊,很丟人的。」
「做兼職也是一種生存方式,我不覺得有啥丟人。」
「話雖如此,如果讓大家知道我做的兼職是送餐,而且因為把自行車弄丟了而被炒魷魚,那是很丟人的。」說著,我長嘆一聲,「唉,我今天真是倒霉,無緣無故被余總罵了一頓,現在又把兼職工作搞丟了。」
「你很缺錢嗎?」。
「當然了。哦,那200元……」
他打斷我的話︰「早知道你想做兼職,我介紹你去我朋友那里做了,他想找一個人照顧他女乃女乃,工作挺輕松的,每天做兩頓飯,還有打掃衛生。回頭幫你問問,看他有沒有找到人。」停頓片刻,江山問我,「你男朋友不反對你做兼職嗎?他舍得讓你這麼辛苦?」
我說︰「我沒告訴他,他呀就是一塊木頭。」
「同事們每天指使你跑腿,你不介意嗎?」。
我無奈地聳聳肩,笑道︰「說不介意那不可能,關鍵是自己怎麼看待。水至清則無魚,與其對職場百般挑剔,不如寬容些。我是新員工,以後有很多事情需要向大家請教,而且有時幫助他人也是一種快樂,用不著斤斤計較。」
江山忍不住微笑︰「你的心態真好。」
並肩走到公司門口,江山望著遠處的天空,忽然隨口問︰「小煙,你的理想是什麼?」
理想?一時間把我問住了,在這之前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理想」這個詞似乎跟我風馬牛不相及。我撓撓腦袋,含糊地回答︰「我好像沒有理想。」
我的理想是什麼?
整個下午,這個問題一直在我腦海中縈繞,然後我問了尤美同樣的問題,剛問完我馬上向她道歉,因為在一個癌癥末期的患者面前談理想,實在太不應該。
尤美絲毫也不在意,露出一抹讓人心醉的微笑,輕聲說︰「其實我的理想是當一名法醫,爸爸臨終前希望我和小希其中一人繼承他的事業,可惜我的身體不爭氣。我曾經努力地朝理想奮斗,最終還是斗不過命運。我知道小希不喜歡法醫職業,她的理想是當一名時裝模特,小時候總在家人面前表演時裝秀,逗得大家開懷大笑,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
說到這里,尤美停頓下來,眼里鋪陳淡淡的憂愁,在月光下清澈動人。稍過半晌,她再度開口,聲音像風一般掠過夜空︰「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比他晚一分鐘死去,讓他知道我沒有欺騙他,在最後一刻依然守在他身邊……」
轉頭時,我看見站在門口的尤希。
尤美和尤希是一對性格截然不同的姐妹。尤希活潑開朗、大大咧咧,而尤美文靜柔弱、不善言辭,姐妹倆都是典型的美人,相比之下尤美多了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像《紅樓夢》的林黛玉。
來到醫院兼職之前,我見過尤美一次,而且印象深刻。
記得那一天,我乘搭88路公車前往中怡商場,臨近終點站時尤美跟一名年輕男子上了車。後來,我才知道那男子是尤美的男朋友張靜風。當時我身旁有個空座位,前排的男士身旁也有個空座位,只見張靜風走到他旁邊,很有禮貌地說道︰「先生,您能坐到後面嗎?我們想坐在一起。」
男子有些不悅︰「干嗎呀,馬上到終點站了。」
尤美接著話道︰「請您讓一下好嗎?我們發誓死也要在一起,拜托了。」
男子冷笑著︰「真是服了,不就是兩個站嗎?」。說完起身離座。
尤美向他道了謝,便和張靜風一同坐下,將頭靠在張靜風的肩上。
這時候,後排突然響起一個女子嬌滴滴的聲音︰「老公,你快坐到我身邊,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車廂內頓時哄堂大笑。
而尤美和張靜風就像不曾听見,旁若無人地緊緊相依著。
我當時的想法跟其他人一樣,覺得這對情侶太做作了,誰沒談過戀愛啊,至于這樣嗎?再後來,在醫院遇見尤美,獲知她是尤希所說的患了癌癥的姐姐,我不禁為自己當初的想法感到臉紅,也深深體會到尤美那句「我們發誓死也要在一起」有著多麼沉重的分量。但讓我不解的是,為什麼尤美希望比張靜風晚死一分鐘?她不想讓張靜風看到她的去世嗎?可是已時日無多,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百思不得其解,我問尤希︰「張靜風知道你姐姐得了癌癥嗎?他家里人知不知道?」
尤希輕嘆一聲︰「沒有人會反對他們相愛,因為……張靜風也是一名癌癥患者,同樣到了末期。」
這句話完全不亞于一記晴天霹靂,原來……
驀然憶起公車上那一幕、憶起乘客們哄堂大笑的情景,霎時間淚水濕透了我的眼眶,如果你知道那是一對癌癥末期情侶的生死約定,你還能笑得出來嗎?——
3尤希陪同尤美上洗手間的時候,張靜風跑過來感謝我照顧尤美。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太客氣了。」
「你很勇敢,我在報紙上看到你不顧生命危險救人的英勇事跡,很難得啊!」
「哪里,換了其他人都會那麼做的,只是我搶先一步罷了。」
「對了,你男朋友是警察?有一個當警察的男朋友應該很有安全感吧?」
「呵呵,還好。」
「死者叫做甄佑宏?」他突然問。
「好像是的。」
張靜風默然片刻,又問︰「听說那幢大廈前段時間有個叫陳永明的人跳樓自殺了,是嗎?」。
我有些困惑地看著他︰「你認識他們嗎?」。
他立即笑著說︰「哦,不認識。因為你在那幢大廈上班,兩件案子都跟那幢大廈有關,而且你男朋友又是警察,所以我八卦一下。對了,甄佑宏的案子有線索嗎?有沒有鎖定嫌疑人……」
話音未落,尤希和尤美走進房間,終止了我們的談話。
看著張靜風攬著尤美出去散步,我有些恍惚,他真的只是八卦一下嗎?
晚上9點,路小曼在塞納河法國餐廳給我撥來電話,問我有沒有時間過去。
法國餐廳?我當即怯懦了,但曾經信誓旦旦說請她吃飯,現在人家把地點選好了,我怎麼好意思推辭?要不硬著頭皮去吧!「塞納河」是S市最好的法國餐廳,人均500元左右。再看看我可憐的錢包里,剩下不到50元現金,AK銀行的信用卡沒錢了,而羅天給的銀行卡僅剩400元。
見我愁眉不展,尤希掏出一張信用卡遞過來,說道︰「借給你用吧,可以消費5000元,足夠你揮霍了。請領導吃飯當然不可吝嗇。」然後把密碼發到我的手機上。
「不行,我怎麼能用你的卡呢?」我馬上推辭起來。
「哎呀,又不是白送給你,等你有了錢還給我嘛。」
「你不怕我騙你嗎?」。
她捂嘴笑起來︰「你能夠冒著生命危險救人,又怎麼會騙我這點錢?快去吧,剩下的活兒我幫你干,照顧病人我最拿手。」她不由分說地將我推進電梯。
趕到餐廳,只見路小曼獨自坐在角落看書,她看得很認真,以至于我走上前她毫無察覺。
「小曼姐,什麼書看得這麼入迷呀?」
路小曼嫵媚一笑,用小指撥開額前的一綹發絲。
昏黃的柔光照亮她的臉,也依稀照出她的全身。她今晚相當漂亮,看得出精心打扮一番,身穿黑色晚禮服,頭發盤在頭頂,露出修長白皙的脖子,女人味十足。
侍者過來問可以點餐與否,路小曼表示再等等,還有一個人沒到。
我不禁打了個冷戰,還有一人?
侍者走後,路小曼合上書說道︰「這本書寫得很有意思。」
我瞄了一眼封面,被書名雷倒了︰「《如何謀殺你的丈夫》?怎麼有這樣的書?」
「是好萊塢天後作家凱西-雷特的暢銷小說,朋友從台灣代購店買來的。里面有些話挺經典的,你看看這句話,‘世上女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