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用餐過程,路小曼千方百計找話題,方原敷衍地「嗯」、「哦」幾聲,沒正眼瞧過路小曼,似乎故意在我面前讓路小曼難堪。
最後路小曼實在說不下去,于是噤了聲。
面對方原,我實在無話可說。
方原很快吃好了,他伸手打了個響指讓侍者埋單,我趕緊說︰「今天我請客,你不用埋單。」
他從兜里掏出錢包,說道︰「你請她吧,我付自己的。」
我一頭霧水,路小曼小聲道︰「讓他付吧,我們向來AA制。」
夫妻間AA制,有必要分得那麼清楚嗎?
方原埋單後,彎下腰在路小曼臉上吻了一下,柔聲道︰「老婆,你今晚很漂亮。」說完,他大步離開了。這是方原今晚表現得最溫柔的一幕,而這份溫柔在我看來,也是言不由衷的。
路小曼放下刀叉,她已經沒有任何胃口。
看著這副冷若冰霜的樣子,我試圖安慰她卻無從開口,像路小曼這樣漂亮、溫柔,而且有事業的妻子,何以遭到方原如此對待?
「我婆婆給他介紹一個女人,剛才他就是給那個女人發信息。對不起,讓你看笑話,我本來以為……看來真的已經走到盡頭了。」路小曼身上散發著疲憊的意味,這襲晚禮服顯然掩飾不了內心的感傷。
「為什麼會這樣?你婆婆……」我覺得難以理解。
「這不怪她,問題在于我,因為……」路小曼垂下眼楮,失神盯著桌上的食物,喃聲道,「因為我不能生育。」她模模臉蛋,些許哀怨,些許無奈。
我驚愕地看著她,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我很努力地想做一個好妻子、做一個好兒媳,可是他們不應該選擇今天這樣的日子讓我簽離婚協議書,還說不簽的話三天後法院見。」說著,仰望天花板,她在極力隱忍內心的情緒,半晌才再度開口,聲音里無不透露出傷心與絕望,「我真的想挽救這段婚姻,從認識到現在已經八年了,走過無數風風雨雨,從一無所有到有房有車,我知道阿原其實是愛我的,如果不是因為……」她說不下去了,起身跑向洗手間。
方原還愛著路小曼嗎?也許那份愛早已消逝得無影無蹤。
記得亦舒有句話,一個男人要是不愛你了,你哭是錯,笑是錯,活了也是錯。
路小曼落寞的背影讓我想到尤美和張靜風,如果他們不是癌癥末期患者,還能堅守「死也要在一起」的誓言相濡以沫地走到白發蒼蒼嗎?
這就是現代人的愛情嗎?——
5路小曼渾身是血地出現在我面前,把我的魂兒幾乎嚇沒了。
她踉踉蹌蹌地邁出兩步,然後松掉手里那把血淋淋的菜刀,癱軟在地,痛苦地掩面︰「我真的無法忍受他對我的背叛,不能生育又不是我的錯,他怎麼可以拋棄我?我說過,我死也不會離婚的!」抬頭間,她的眼神變得陰冷而可怕,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所以我把他們殺了……」
醒來時,憶起夢中的情景,我不由得全身哆嗦,這才是真正的驚悚啊!
真正的驚悚是不需要設計的,因為最讓人恐懼的,往往不是虛假的想象,而是真實,尤其是發生在身邊的真實。
路小曼喝了很多酒,不過那一頓並非我請客,她跑往洗手間的時候悄悄埋單了,表示下次再讓我請客。我知道,她不想讓我破費。
輾轉反側,我的心里越發不安。
沖動是魔鬼,路小曼該不會做出什麼傻事吧?
她有謀殺方原的動機,可她深深愛著方原,竭盡全力挽救這段疲憊不堪的婚姻。在餐廳里她曾經說過,只要不離婚,她願意接受那個女人,甚至可以接受那個女人為方原生兒育女。她能做到如此大方,可是那個女人呢?沒有人甘心做一輩子小三。
方原堅持離婚,路小曼再怎麼做也是枉然。
所以她很有可能走極端。
如此一想,我按捺不住了,抓起手機想給路小曼撥打電話,可是現在凌晨4點多了,假如她沒事,把她吵醒多不好啊!
猶豫半天,我起床打開電腦,搜索那本《如何謀殺你的丈夫》,很快地在Pchome線上購物網站找到了,才發現路小曼說的那句原話是這樣的︰「世上女人都曾動過殺死丈夫的念頭,有志者,殺必成——這是太太們之間半哈啦、半認真的玩笑話。但,那真的只是玩笑」。簡介中提到這是一部讓人捧月復大笑的精彩之作。看來這並非一本謀殺丈夫的指導書,我過度敏感了,其實冷靜想想就知道,教唆犯罪的書何能出版?
重新躺到床上,一覺睡得踏實,不再有心事,不再有噩夢。
周末不用上班,一直睡到上午10點多被電話吵醒。
江山的朋友還未找到合適人選,每天中午、下午給老太太做飯,順便打掃衛生,空閑時陪老太太聊天,一天100元。
江山的話未說完,我立刻搶著道︰「我去!我去!」我激動得睡意全無,不過立馬陷入懷疑︰「一天100元?只是做飯、打掃衛生、聊天而已。」
「沒錯啊!」剛說完,江山接著道,「對了,你英語怎麼樣?」
「英語?」我有些愕然,「伺候老太太還要懂英語?」
「那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品位高著呢。」江山笑了起來,「老太太最近認識一個洋鬼子,兩人很投機,不過洋鬼子的中文非常糟糕,所以老太太決定學英語。」
「英語多難學啊,老太太干嗎不教洋鬼子中文?」
「沒準兒老太太以後跟洋鬼子出國,不懂英語可不行。」
「那怎麼辦?我的英語水平很菜的。」我沮喪地低垂著頭,看來這份兼職沒戲了。
「沒關系。從最基本的開始輔導,平時你抽空提升自身英語水平,反正老太太年紀那麼大,學起來很慢,一天100元呢,你甘心放棄?」
廢話!當然不甘心!我不再猶豫了,飛快地刷牙、洗臉。
快餐店的兼職搞丟了,這次必須吸取教訓,好好干活,一個月3000元啊!
正要出門,踫見買菜歸來的老爸,只見他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我忙問這是怎麼了。
老爸說︰「真是奇怪,《潮流》最新一期剛剛上市,可我怎麼也買不到,所有的報刊亭、書店都說賣完了,以前從未出現這種情況,你說奇不奇怪?」
我笑道︰「有啥奇怪,證明銷量好嘛。」
老爸又搖頭又嘆氣︰「看不到這一期的‘城市焦點’了。咦,你要出去?那你問問其他報刊亭或者書店,爭取買到。真是太奇怪了,怎麼會全部賣完呢?」老爸自言自語地走進廚房。
本來跟江山約好10點半,結果他臨時有事推遲一個小時。
于是我趁著空閑幫老爸尋找《潮流》雜志,考慮到老爸肯定找過附近的報刊亭、書店,我便乘搭公車到前面幾條街找找,我可不相信老爸的夸張話,不就是一本雜志嘛,怎麼可能剛上市全部銷完?
事實證明老爸說的沒錯,當我找了N家報刊亭紛紛表示斷貨,我才意識到事情的詭異——上一期的《潮流》還在賣著,唯獨最新一期全部銷完。
真的是銷量好嗎?我始終懷疑著——
6公車上。
江山遞給我一個袋子,里面裝有復讀機、英語輔導教程、經管類書籍,還有光碟。
「你剛才就是跑去買這些?」我驚訝地問。
「是啊,這份兼職是我介紹的,如果你不合格,我的面子往哪兒擱?而且讀書破萬卷,不單單為了這份兼職,這些知識以後必有用武之地。」
我點頭致謝,轉眼間不禁患得患失,江山豈知我還有一份兼職,哪來時間補習這些呢?
「咦,你買的書嗎?」。江山頭也不抬,手指著我手上的透明袋子——剛才沒找著《潮流》,倒是在三聯書店買了本小說。說話間,我把袋子遞給江山。他打開後忍不住笑道,「《德古拉伯爵》!沒想到你看這樣的書啊!」
「怎麼,我很膽小嗎?不能看吸血鬼小說嗎?」。
「沒沒沒,不是這個意思……這個書挺好的,經典作品,值得看看。」
「我是挺喜歡吸血鬼的小說,還有電影。」
「是嗎?我也挺喜歡看的,最經典的就是《驚情四百年》,最喜歡的就是《德古拉伯爵》。」
「嗯,吸血鬼這種血族魔怪確實很有魅力的,他們非常復雜,既神秘、高貴,也很邪惡。」
一路聊著,從小說聊到電影,從《驚情四百年》聊到《黑夜傳說》,趕到老太太的住處已經中午12點多。
兩房一廳,屋內擺設簡潔而干淨。老太太年近六旬,慈祥可親,似乎特別喜歡我,一口一個「孩子」地叫著,叫得我不好意思。
中午,江山留下來吃飯,他堅持要品嘗我的手藝,看合格與否。
毫無廚藝可言的我能把菜炒熟就不錯了,沒想到老太太倒很滿意,對我的飯菜贊不絕口,讓我信心倍增,同時也很感動。
老太太今天心情極好,破例沒有午休。她拉著我的手不停地問東問西,就差沒問我祖上三代從事哪個行當,還把大門鑰匙給我,讓我把這兒當成自己家,隨時可以來。
實在親切過頭了,完全不像在對待一個鐘點工,倒像是面對未來的兒媳婦。
出門後我拉住江山追問,江山只好無奈地回答︰「老太太對誰都是這樣,之前的鐘點工因為受不了她的好,所以才辭職。哦,如果你覺得不適應,也可以不做。」
那怎麼可以?踫到一個待人和善的雇主可不容易啊!
告別江山,我步行到不遠處的好又多超市,路小曼已經等在門口了。她剛才致電給我,讓我陪她去一個地方。
接到她的電話我總算放心了,因為她的聲音听起來無異常,看來昨晚沒發生什麼事。
路小曼今天穿著一套白色運動裝,扎著高高的辮子,看起來活力十足。
我不由得納悶,難道她跟方原和好了?
「你跟江山……」她笑眯眯地看著我。
「什麼?」
「哈哈,我剛才都看見了。話說回來,江山確實很帥。」說話間,路小曼把我塞進車廂,而她坐到駕駛位,她今天開了一輛嶄新的白色本田。
「你誤會了。我跟江山……是湊巧踫到,而且我有男朋友……」
「怕什麼,你還這麼年輕,有挑選男朋友的資本。」路小曼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說。
「不是,那個……」
「小煙,找一個警察當男朋友幸福嗎?」。路小曼認真地問我。
「怎麼說呢?他很少有時間陪我,心里只有案子,不過我已經習慣了,知足常樂嘛。」
「是啊,知足者才會擁有幸福。」路小曼的語氣感慨萬千。
雖說知足常樂,但我不知自己是否幸福,幸福的定義又是什麼。
幸福是什麼呢?彼此甜言蜜語、幽默風趣,抑或是不顧時間、距離、習慣的不同而相處嗎?也許這些統統不是,生活的油鹽醬醋茶需要兩個人的寬容、理解、相濡以沫。
很快地,路小曼把車停在一個診所門口。
這個診所很大,倘若不是門口的「康泰診所」四個字,我都要以為這里是醫院了。
路小曼掛的是心理科。
來到二樓服務台,護士小姐問有沒有預約,路小曼答道︰「有的,預約的是華斯比主任醫師。」
護士小姐翻了翻預約簿︰「不好意思,華主任正在接待病人,請您稍等一下好嗎?我幫您把掛號單送進去。」
候診期間,從牆上的醫師介紹表我看到了華斯比的簡介——心理咨詢師,擅長︰焦慮癥、抑郁癥、強迫癥、驚恐障礙、青少年學習穩定困難等等。
我不禁暗想,路小曼屬于哪一種?
「你會不會覺得我心理不健康?」
「啊?不會不會,現在的人很流行咨詢心理醫生的,工作與生活壓力巨大,在心理醫生的指導下,身心健康才有良好的改善。」
「謝謝你的理解,可是在很多人眼里,看心理醫生就是心理不健康,跟看性病一個概念。」路小曼淡然一笑,然後輕聲說,「不知怎麼回事,我從今天早上醒來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心里慌得很,好像會在一瞬間失去所有。」
話音未落,我的手機響了,顯示尤希的名字。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說完,我跑到走廊盡頭。
摁下接听鍵,耳邊響起尤希的抱怨,說家人強迫她出去工作。
我有些納悶了,遲早要出去工作的,又不能一輩子窩在家里無所事事,早點兒工作跟晚點兒工作有何區別?早點兒步入社會只會離成功更近一步。
尤希郁悶至極地說︰「我想再玩一段時間,好歹等到五一過後嘛,可我那變態老媽迫不及待想將我掃地出門。唉,如果出去工作了,我的開心農場就荒廢了,總不能請人天天打理吧,那簡直是燒錢,怎麼辦呀?小煙,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這丫頭不想工作的原因竟然是為了開心農場,于是我把羅天曾經對我說的一通道理擺出來,游戲而已,又不能當飯吃,何必看得如此認真?「我以前也玩開心農場,甚至調了鬧鐘半夜起床偷菜,可最終得到的又是什麼呢?睡眠不足、臉色蠟黃,甚至不想工作,巴不得全天趴在電腦前。這份熱情現已淡化了,因為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目標,知道應該做什麼。尤希,你相信我,一旦你進入工作,自然而然忘了開心農場。為一個游戲勞命傷財,不值得啊!」我很驚訝自己能說出這些「警世金句